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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陪着你不好吗。

    娇憨的笑颜,沾了酒水的嘴唇在月辉下有着柔软的光泽,软软的嘟囔着。

    钟靡初嘴角些微的翘起。清风徐来,殿前种有两株银杏树,青石板上金叶零落,角落有弟子在洒扫,拿着扫帚,望见钟靡初对着空气微微一笑的画面,呆住了。

    钟靡初察觉到弟子的视线,恍然间回了神,发觉自己脸上肌肉牵动,正莫名的微笑,她摸着自己的嘴角,目光柔和下来。

    抬头望向前方的同尘宫。同尘宫是云染玄尊的住处,因云染玄尊清修,她殿中侍奉的弟子极少,她收在跟前的徒儿也仅有东离一人。同尘宫位置靠后,修建年久,建筑古朴,又少修葺,要比主峰上其他楼阁宫殿颜色深。

    钟靡初只来过这里一次,是在第一次出谷神峰后。但站在院子里,记忆里会有一层模模糊糊的影子,似在梦里到过这处地方,有一种熟悉之感。她想这并非是错觉,或许在她年纪小,不记事时曾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

    钟靡初走到殿前,正好遇见侍奉云染起居的女弟子。钟靡初问道:“玄尊在何处?弟子有事商谈。”

    玄妙门弟子几乎都清楚钟靡初与云染玄尊的关系。这女弟子道:“玄尊正在沐浴,大师姐请随我来。”

    女弟子带着钟靡初到了浴池外,便进去通报了。钟靡初在外静候。修仙之人灵力运转,身上轻易不染尘垢,无需似凡人每日沐浴,然而云染有个习惯,便是要像凡人一般,日日沐浴。

    片刻后,女弟子出来,回说:“玄尊说若是门派事物,请大师姐与掌门商谈,若是其余琐事,无话可谈,大师姐请回罢。”

    钟靡初道:“事关紧要,不可不谈,此话不说,弟子今日不能离开。”

    女弟子道:“这……”又进屋中回禀,半日方才出来,说道:“大师姐,玄尊让你前去偏殿等候。”说着便转身引路,又带钟靡初去了偏殿。

    钟靡初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听得有脚步声。她站起身来。云染已从门外走来,她披散着头发,衣裙软薄,走路时云雾一般流动。她坐在了主位上,问道:“说罢。”语气冷淡,不带起伏,未有丝毫寒暄,更不曾有一丝目光落在钟靡初身上。

    钟靡初目光一直随着她,许久,叫了一声:“玄尊。”再一句:“我以为你不会见我。”

    云染身上一股湿漉漉的冷气,淡道:“若是说这些话,你便趁早离去罢。”

    钟靡初手指微蜷,她说道:“我……看过了一本书,名为《博物志》,师尊从不肯与我明说,你也极少与我往来,但我知道,我爹是龙族中神龙一支。”

    云染骤然侧头凝视她,她脸上仍是无甚表情,眸子里却透着一股冷意:“你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还来问我。”

    钟靡初迎住她的视线,说道:“我想知道更多,我想你将一切都告诉我。”

    “你如何想,与我无关。”云染声音又恢复到了先前,没有丝毫的情绪暗藏其中。钟靡初不爱她这样,这人好似掏空了心,虽是个活人,却也犹如死物,她在她跟前,感受不到一丝温度。都说血浓于水,她这世间至亲,好似路边一块顽石,一片草木。和尘轩上百年静寂不能让她感到孤独,她的冷漠才让她感到真正的孤独。

    云染站起身往外走,这已是逐客的意思。

    “娘!”钟靡初快步走到她跟前,挡住她的去路,说道:“没有无关,不会无关,你是我娘。”

    云染麻木的神情出现一丝破裂。钟靡初不知这破裂下藏的是恼怒怨恨,还是她所祈求的那一点点的怜爱。钟靡初双腿一曲,跪在了云染跟前,说道:“我前些时日出了谷神峰,在游走市门显出了龙身,娘,那是一条白龙。”她虽是人龙混血,但因龙族的血脉太过霸道,深深压制了另一半,是以她也能化出龙形。

    “娘,告诉我罢。”

    云染垂眸俯视了她良久,忽的勾出一抹极为讽刺的笑,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太奇怪了。云染道:“你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要你?”

    云染弯下身子,长发垂在她耳侧。云染伸出手抚住她的脸颊。钟靡初曾期望她这样的亲昵,只是此时此刻,云染眼中怨恨与嘲讽却是让她觉得那只手寒冷无比。云染道:“因为我恨你。”

    钟靡初怔然望着她。云染拇指摩挲钟靡初的眼角,幽幽道:“你与他像极了,特别是这双眼睛,你看着我时,就像他在看着我,我恨不得杀了你。”钟靡初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雾气,似迷途时一般的无措与茫然。

    云染道:“你想要知道你爹是谁?他在哪里?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既然你这般想知道,甚至不惜化出龙形寻求答案,那好,你大了,大了,迟早要知道的。我告诉你。”

    “他叫帝无疆,四海龙族。”

    “他死了。”

    “我杀的。”

    钟靡初感到一股细细密密的刺痛从心肺传来,她微微弯下直挺的脊背,手撑在腿上,语声喘息:“你恨我。你既然,恨我,为何还要生我。”云染的话一瞬刺痛了她,这是切切实实的痛楚,以至于对后几句话所传达的信息的感受还未一下回上来。

    云染哼笑了一下,连着两声,随后仰头大笑了起来,她垂下头看钟靡初时,眼中露出更深的怨恨,将她眼角染红:“这得问问你卑劣的好父亲。”

    她近身握住钟靡初双臂,在她耳边轻喃。她是如何在外游历时结交了他,将他当作朋友,如何信任他,他是如何辜负她,暗算她,是如何强占了她,封她修为,囚禁了她,至她孕育,又如何强迫她生下胎儿。

    与龙族有了关系,对别人来说,许是莫大的荣幸。于她来说,只要她不愿,违背她的意志,迫害她的人格,损毁她的尊严,这就是莫大的侮辱,也是莫大的仇恨。她是一朵高岭雪莲,却被揉碎了,洁白的花朵和在了泥土里。

    她对钟靡初说,他们那时游历到了南洲东望山,在东望山的日子,是她一辈子最黑暗的时刻;也是她最快活的时刻,她在哪里哄骗着他,逃脱了他的控制,反杀了他。

    云染冷笑道:“我将他变成了一尊石像,此刻怕是还在东望山内,你若想见他,大可以去看看。”

    钟靡初脸色惨白。她大抵能猜到她和爹的关系不会太好,她想,若是有足够的时间,她在她身旁侍奉她,总能让她慢慢接受她。却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么不堪。爹伤害侵犯了娘,娘杀了爹,爹是无耻卑劣之辈,娘是杀父仇人,原来自己出生的竟是这般荒唐。

    “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罢。日后不要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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