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吗?

    还好,不疼。

    其实脸色惨白,腿都在打颤,闻礼握了握文斯的手,深深看他一眼,没戳破他的小心思。

    明明不久前还嬉皮笑脸和他喊疼,现在真疼了却掖着不肯说。

    闻礼不知道文斯最初到底是心血来潮演戏还是怎样,但他宁愿他对他抱怨疼,也好过现在这样。

    闻礼直起身望了眼四周,这条路虽说是经过专门修建,但山道旁侧毕竟藏着未知的矮崖深坑,黑暗中看不清有什么,刚刚见文斯一脚踩空,闻礼第一反应就怕他落到哪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直到现在心有余悸,你这习惯性崴脚,得注意一下了。

    文斯嗫嚅,这次真的是意外。他也没有习惯性崴脚,可现在百口莫辩。

    闻礼叹口气,转过身,上来吧,我背你。

    **

    文斯这回是彻底没法,再是作天作地,也不能作死真把脚弄废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文斯说声,那麻烦你了。

    然后两手搭住闻礼肩膀,趴了上去。

    身体一轻,文斯脱离地面,他不由地有点紧张,而闻礼双手放在他膝盖窝,身体微微前倾,很快找到了平衡点。

    把手机电筒打开,帮我照路。

    哦好。

    文斯就这么被闻礼背着开始往山下走。

    在文斯的印象中,还是小时候因为不想上学,非要赖着父亲,母亲将他抱起来,放在父亲背上,然后听到声小子,又沉了啊!他整个人就能瞬间长高一米。

    晃晃悠悠,高高兴兴,父亲的肩膀对小小的他来说,总是非常宽阔又稳当的。

    离开了回忆,此刻背着他的男人,对于同是成年男性的自己而言,虽然没有那么大的体格反差,但臂膀却一样结实有力,只是文斯的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小时候的他可以像只八爪鱼,极尽亲热地撒娇攀着父亲的脖子,嗅他身上属于爸爸的味道,没有妈妈香,但就是觉得,臭臭的也好舒服。

    玟玟。闻礼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文斯下意识就问,是不是我太重了?

    不是,闻礼似乎顿了一下,才说,我没有多余的手能把你绑在身上,你最好他竟然难得地有点不自然,你这样僵着,会影响平衡,你最好自己抓紧我。

    文斯忽然懂了他说的,他现在姿势的确有点别扭,虽然趴在闻礼肩上,但一只手举手机,两只手肘都撑在他肩胛骨,上半身是半挺直的状态。

    这样背的人无疑会更辛苦,文斯犹豫,到底还是卸去手劲儿,将胳膊完全垂到前面,整个人尽量放松地伏在闻礼肩后,减少他的负担。

    可这样垂着手臂也很怪,文斯索性两手在前面绕起来,环住闻礼脖子,这样一手举着手机,手腕也有能彼此支撑的地方,不会太累。

    但如此一来,两个人离得就相当近了。

    闻礼脚下有所迟滞,很快恢复如常,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文斯胳膊感觉到,没来由就有点局促。

    像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文斯故意自己轻轻颠两下,怎么样?还是重的吧?我肌肉可是很占分量的。

    本来就贴得紧,文斯还敢这样来回蹭他,闻礼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他缓缓舒口气,尽量稳沉道,再重点儿也没关系。

    电筒的光线在前面照出岔道,文斯发现闻礼选了与上山时不同的另一条。

    走大路更平稳,闻礼说,我摔了不要紧,再把你摔了就

    就怎样?

    闻礼没想到文斯还追问,他能说摔了心疼吗?当然不能,于是只低道,不怎样,捞起来继续背着。

    第七十八章

    文斯噗嗤乐了,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也挺有幽默细胞的,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冷幽默,但是吧用得巧也不是不行。

    我的确不怎么幽默,我自己知道。

    文斯以为伤了弟弟的心,不是,我没有笑你的意思,幽默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思维火花,有些人擦火柴擦的快,有些人半天点不着,正常。

    火柴?闻礼还反应了一下,现在少有人会拿它来作比喻了。

    文斯心道确实,忘记这都2036年了,幸亏闻礼是理科高材生,大约从什么理论课本里知道火柴,生活中基本上早都绝迹了。

    但他找了个绝佳的借口,你小时候听童话故事吗?卖火柴的小女孩听过没有?

    没有。

    这都没听过?文斯诧异。

    闻礼摇头,从没听过童话故事。

    呃原来闻礼的童年连童话故事都没有啊,小可怜儿,文斯觉得约摸像闻家这样的人家,对孩子的启蒙教育直接就是略过这些,朝着更高级别迈进的吧。

    好比自己还在冒着鼻涕泡泡听童话故事哄睡的时候,闻礼已经在拿计算机编小程序了。

    可这样的闻礼却说,你给我讲讲,想听。

    一声想听,莫名其妙就戳到文斯心坎里,让他油然而生某种软绵绵黏糊糊的冲动。

    好啊,我给你讲。

    他清了清嗓,从前有个小女孩,她非常的孝顺,在圣诞夜的时候还要帮家里出门卖火柴

    文斯小时候就觉得这故事很悲伤,那时候不懂什么高深的社会道理和人生哲学,只觉得小女孩可怜,所以他在自己的小学日记本里曾经写过童话故事新编,给小女孩替换了结局。

    在他的结局里,故事最后小女孩梦到外婆来接她,然后醒来时,发现自己真的躺在慈祥的老人怀里,桌上有烤火鸡,屋里生着暖融融的炉火,和现实一模一样,从此小女孩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文斯念着,忽然意识到,好像那时候他就给小女孩做了个穿越式的结局,而现在自己竟真的在死后穿越了,这算不算未卜先知?

    讲完了,文斯问闻礼有什么感受。闻礼一边走着一边想,而后问,这个结局,小女孩其实应该去世了吧?

    你怎么听出来的?文斯疑惑,你是不是之前听过,诓我呢?

    没有,就是感觉,开头和结尾逻辑不通,按开头对环境的渲染和梦的暗示,这应该是个悲剧故事,但是作者用一种美好的笔法将它讲出来了,可能是童话,所以还比较委婉吧。

    文斯心道,因为那个篡改结局的作者就是我。

    而这个擅自修改了结局的童话故事,他还是第一次讲给别人听。

    那如果结局是真的呢?文斯突发奇想,问闻礼,如果小女孩的确是去世了,但却在另一个世界复活,这个结局是真的,你觉得有可能吗?

    闻礼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

    这种玄幻的事情不会在现实发生,它只是故事的寄寓而已。

    文斯埋在闻礼背上,但我觉得有可能。

    闻礼倒是没反驳,而是说,所以你才编出来这个故事。

    你怎么知道是我编的?

    我猜的,你承认了。

    你这家伙!

    文斯在闻礼背上用力锤了一下,两人都笑了。

    果然商人是最狡猾的。

    演员也不差,演技好的更是。

    喂

    大路的确比上山时的小路更加好走,还足够宽阔,但正因为坡度平缓,所以如闻礼开始所说,比小道路程远,需要走更长时间。

    可能会多半个小时才能到,你脚怎么样?

    不提还好,一提注意力过去,仍然挺疼,但文斯没说,还行,我觉得应该没伤到骨头

    闻礼直接道,不用想下来走,否则咱俩今晚都别回去了。

    我知道。文斯闷闷,他就算想走也确实走不了。

    哎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文斯百无聊赖地趴着,下巴硌得闻礼后背痒,呼吸更是。

    闻礼无可奈何,任由文斯在他背上疯狂找存在感,虽然即使他一动不动,那存在感也强到闻礼得花费最大的忍耐力才能以平常心待之。

    不过文斯这么无聊,倒真发现件有意思的东西。

    闻礼穿着圆领的运动T恤,文斯才看见他居然戴着项链,很细的链子,要不是离这么近,而且被手机电筒稍稍反射了点光来,平时都不容易注意到。

    你还戴项链?

    文斯觉得闻礼怎么看也不像戴饰品的人,光领带夹这种东西,都只有他给他买的那一个。

    项链中长,垂进前面的衣服里,明显是挂着坠子的,有重量感。

    文斯随口问,你该不会是戴的什么机器人之类的项链吧?比如窃听器小甲虫,里面还有讯号发射装置?

    这下连闻礼都笑了,你是不是科幻片看多了?

    文斯一哂,那不然还能是什么?

    你好奇,自己拉出来看看。

    得到应允,文斯手指勾起那条细细的链子,也怕是贵重东西,他小心慢慢地挑出来,待看到那项坠时,先咦了一声。

    闻礼注意听他的反应。

    光线有限,所以文斯得凑近了看,他的耳朵贴着闻礼鬓角,闻礼微微侧过脸,看文斯已经把项坠拿在手里。

    他两只手正绕过他身前,项坠放在左手手掌,右手用手机电筒打亮它。

    这样,就好像他正从后面抱住他,他们一起在看这个项链,而闻礼只消往前一寸,嘴唇就能碰到文斯的头发,甚至皮肤上细细的绒毛。

    闻礼沉默地收回目光,把住两边膝窝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手机光偏了,注意照路。

    哦!

    文斯重又把手机指向前边,但刚刚照的那一下,他已经看得差不多,闻礼的项坠竟然和他戴的这个有点相似,同样大小的水滴形,里面有缩微地壳板块和海洋,不知会不会也能随重力转动?

    你的项坠和我的有点像哎。文斯将闻礼的坠子放回衣服里,不确定地说。

    闻礼道,是一样的。

    啊?真是一样的?

    文斯愣了愣,后知后觉,当初在巴黎他就因为担心项链暴露身份,但他也没法判断闻礼是否看见了他的项链。

    而现在听闻礼这话意,他真的看见了,且还有印象。

    文斯突然想到,你也是在植物园灯光节上买的?不会吧,好巧啊。

    闻礼点头,是,很巧。

    去年巴黎的植物园灯光节以法国宇航为主题,当时那些展卖的纪念品里,还有分别以月球、火星为造型的霜白色和橙红色项坠,不过文斯觉得地球的蓝色最好看,适合男生戴,看来闻礼的品味和他也有共通之处。

    不过他的是短链子,闻礼是长链子,明明戴着项坠却用个又长又细的链子挂着,估计是不太想让人看见吧,果然弟弟还是那个有点闷骚的弟弟。

    因为这根项链,文斯想起前不久看的新闻里,国内要第三次送宇航员上月球了。

    他原来世界那个2030年的载人登月目标已经提前完成,现在是要在月球建设属于国家自己的星球基地。

    他说起这个,闻礼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闻礼侧过身,仰头看了一下,低声道,这里视野不好,我们去那边。

    文斯不明所以,闻礼已经背着他离开了原本的路线,往边上走去,然后他停在两棵树中间。

    把手机灯关上吧。

    虽然不知道闻礼要做什么,但文斯还是关闭了手机电筒。

    你看那儿,月亮。

    文斯这才注意到天上那轮很大的月,它颜色疏淡,呈半透明状,却因为空气稀薄的原因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连月表的坑洼都能看得分明。

    但让人一眼望去挪不开的,却不是月亮本身,而是静默伴于月下的雪山。

    明月与雪山交相辉映,雪顶一抹反射似的极亮的银色,凉峰寒月,雪山的冷白孤洁,也在无知无觉中浸染上那轮容色缥缈的圆月,反而将它衬得莫名有了立体感。

    暗蓝天幕间,泻华如水,流滢满目,宛如被沁了霜的银丝线一针一缕做成的双面绣。

    刚刚在观景台,闻礼其实就想让文斯看看月亮,如果站在那个高处看,四周无遮挡,视野会更好一些,但此时也不坏。

    或者应当说,更好了闻礼稍转过头,看向文斯。

    文斯正望着月亮,双手还无意识环住闻礼,仰起的侧脸在清凉月色下,被镀上一层细密的溶溶冷光。

    离得这么近,却美好得不像真实。

    原来在满月的时候看雪山,果然不一样啊。

    闻礼一怔,还有谁和你说过这样的话?

    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不对。

    文斯先反应过来,没有谁和我说过啊,就记得好像很久以前从书上读的。

    闻礼默默点了下头,但其实他刚刚问的是,还有谁

    他曾经对自己姐姐说过,满月下的雪山很好看,所以那一瞬间,他难道是把他们重合在一起了?

    闻礼皱眉,不理解刚刚思绪错乱的由来,他自认为不会连喜欢的人和姐姐都分不清。

    真的因为相似么

    两人无声地在路边停驻这一小会儿,就又继续往山下走。

    手机电筒的光重新照亮前面的路,没有说话,只有道旁清浅的虫鸣伴随着脚步,此起彼伏。

    夜色不知不觉渐深,闻礼感觉到身上的人有些松散,时不时往下一沉,脸颊会蹭过他耳朵,这样重复好几次,不用看都知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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