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热,村口的榕树上知了不停鸣叫,吵得底下一排躺在草席上纳凉的村民们心烦意乱。

    远远的,辛家小儿子背着箩筐向这边走来。

    男孩看着年岁不大,小小的个子,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他衣服灰暗破旧,膝盖和胳膊肘处打着颜色不同的补丁,头上裹着已经泛黄的白色纱布,细白的皮肤透着几许苍弱。

    等他走过,榕树下的村民一个个眼里泛起八卦的光。

    “我说那辛家也是孬的!儿子脑门被人开瓢屁也不敢放一个,文芳家的大傻子养着也废粮食!我要是找这么个男人,一头跳河里闷死才甘心!”

    “就辛家那样的条件,穷得叮当响,正经人家儿子哪个愿意倒插门,也就文芳运气好,上山还能捡个大傻子,大傻再不中用好歹能播种,人辛家不照样生了四个娃!”

    “就你会说荤话!你咋不说辛家只有生女儿的命,你瞅瞅辛婶子那蔫不拉几样,活该她生不出儿子!这么一家子我看是活活饿死的下场。”

    “傻的傻,瘸的瘸,再加上一个短命鬼,辛家指不定得罪了天王老子!”

    ……

    辛家有没有得罪天王老子,辛安冬不清楚,但他笃定天上那位跟自己可能有些不对付。

    21世纪的辛安冬是个高级知识分子,他毕业于首都某高校财会专业,手里握着一摞会计证书,毕业后因为自身的缘故,他婉拒恩师留校的提议,带着行李来到二线城市一所著名的会计事务所。

    由于他学历高,能力硬,在事务所占着不大不小的职位,不同于同事们四处接活拼命捞金,辛安冬秉持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信念,拿着高薪活得异常滋润。

    他是gay,虽然并没有人知道,他也隐藏的很好,就连视他为儿子的恩师也不知道得意门生竟然是同性恋。

    辛安冬觉得没什么,他从小父母双亡,外公养到他高中,之后上学都是他自己半工半读,就算这样,他也拿到了含金量超高的大学毕业证。

    一觉睡醒重生到80年代,辛安冬倒是没有惊恐暴躁。

    他只是有些郁闷,毕竟28岁的老处男还没享受过性、爱的滋味,竟然就莫名其妙变成了80年代13岁毛还没长齐的小豆丁。

    放下身后的背篓,辛安冬刚直起身,额头上就被贴了一只冰凉的手,“恩,还好,今天没发热。”

    “三姐。”辛安冬抬起头,亲昵的喊了声。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他从没埋怨过一声,就是因为,在这里,虽然贫困落后,但他享受到了在现代社会二十几年未有的温暖亲情。

    少女营养不良,颧骨深度凹陷,脸颊透着灰黄,她穿着老气的褐色短袖褂子,下身黑色看不出腰身的长裤,脚下是一双男人穿着下地干活的胶鞋,她的眼神黯淡无光,好似被贫苦的生活磋磨尽了所有斗志,全身上下暮霭沉沉,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仅仅只有十五岁的花季姑娘。

    辛安秋放下手,将地上的深褐色麻布行李包抗到自己瘦弱的肩上,少见的对辛安冬笑了下,“我回县城了,你赶紧家去,好好养伤,等下次姐回来给你带大肉包,乖乖的听妈话,下学期继续努力学习,姐就算舍了一条命也给你挣来学费。”

    对这个唯一的弟弟,辛安秋把他当成自己的命一样。

    辛安秋在县城给人当住家保姆,因为腿有残疾,她比其他保姆干的事多,活累,却比他人拿的工资少,一个月只有不到三十块钱。

    这次辛安冬落水住院,她跪在主家面前磕了三个响亮的头才预支到下个月一半的工资救急。

    而主家已经对她不满,所以刚回家就要马不停蹄回去给人家带孩子。

    心里一哽,辛安冬一把捉住他三姐老气的衬衫衣角,捏得手指泛白,发誓一般郑重的说,“三姐,你放心,我将来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等我。”

    再等我一段时间。

    辛安冬咬着唇下定决心,眼里熊熊燃烧着斗志。

    小弟突然说这样的话,倒是令辛安秋一时惊愕住,她楞了一下,心头有丝颤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辛安冬的话当真,只是沉默的摸了下他的小脑袋瓜子:“乖”

    目送三姐离开,辛安冬深吸一口气推开家门。

    辛家很穷,三间泥墙堆砌的破旧房屋,还有用破木板搭建的两间小房,围成一个土墙搭成的院子,里面挤着住了一家8口人,辛安冬和父母住在东边大屋里,他的三个姐姐共用西屋那间大屋,中间的堂屋摆放着敬香的黄木掉漆长柜,和一张四四方方缺了条腿的木桌用于一家人吃饭。

    辛安冬进家门,先走向东角落猪圈,把后面背篓里的猪草喂给饿得嗷嗷直叫的小猪,这头猪不像一般猪白白胖胖的模样,瘦骨嶙峋的,全身没有几两肉,一看也是营养不良,可即便这样,他也是这个家的宝贝。

    辛家人都指着过年的时候能卖了它挣钱。

    倒干净篓子里的猪草,辛安冬洗了手进烧饭的小屋,里面年迈的辛家爷爷奶奶在做饭,老人家六七十岁的高龄还要佝偻着身子刷锅烧火,辛安冬看着就心酸。

    “爷,你去小屋歇会,我来烧火。”辛安冬卷起衣服袖子钻进灶台下。

    烧饭的小屋旁就是老两口睡觉的屋子,简陋又昏暗,村子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都是燃的煤油灯,而辛家穷,耗不起油钱,所以一到晚上,如无大事,一家人都是早早的上床睡觉,就是为了剩下那点油钱。

    “不用,爷爷能烧火,”爷爷粗粝的手掌想推开辛安冬,然而辛安冬机灵的已经钻进去,烧火的锅膛下就那么点大的地方,爷爷只好出来,笑着看了他一眼,布满皱纹的眉头立刻皱了下,粗声道,“明天让你妈他们回来的时候打猪草。”

    小孙子本就瘦弱,打了一趟猪草回来,脸色更白了,印着火光更显惨白,看着就让人揪心。

    卷着袖子正在炒菜的奶奶丢下锅铲,探向锅膛看了眼孙子,忙接腔,树皮般苍老的脸上布满心疼,“可不是,家里的小猪能吃多少猪草,不稀得你跑后山一趟遭罪,你爸那一把子劲有用的很,从地里干完活回来也能在路上打一筐猪草,我的乖孙身子骨刚好,可不能再糟蹋了。”

    “奶,我没事,医生叔叔说了,我身子弱,就要多走动走动,今天去了趟后山,虽然流汗了,但感觉浑身精神不少。”

    一听医生说的,爷爷奶奶果然不再强求,只是说,“累了就歇,那医生的话有时也当不得真。”

    感念爷爷奶奶的一片慈爱之心,他只好笑着应好。

    ……

    “儿子,儿子,快出来,看爸爸给你捉的野兔子!”

    辛安冬在房间里就听到辛父咋咋呼呼的大嗓门,他放下铅笔,将写了半页的‘计划书’叠起来揣衣服兜里,这才走出门。

    院子里,家人正在兴奋的讨论着野兔子,只见被辛爸爸捏着后颈的灰色兔子蔫哒哒的垂着脑袋,辛安冬上辈子从小在城里长大,吃过野兔肉,也看过野兔的照片,但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他眼里露出几分稀奇,问,“这是爸爸抓到的吗?”

    辛安冬的妈妈辛文芳笑着揉了一把儿子枯黄的头发,柔声说,“是你爸捉到的,我们回家的路上,你爸低头系鞋带,这傻兔子正好撞在他旁边的树上,然后晕了过去被你爸捉住了。”

    这,运气也太逆天了吧。

    傻爸爸今天是开挂了?

    见儿子眼里冒光崇拜的看自己,傻爸爸咧嘴呵呵笑,瞬间破坏了他沧桑大叔的帅气。

    傻爸爸是很帅的,身材高大,五官端正,皮肤古铜色,棕色的粗麻短褂穿在他身上露出两条健壮的臂膀,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充满雄性气味,如果不是一脸傻气,恐怕前仆后继想要嫁给他的人,即便他现在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

    不过很可惜,傻爸爸来到辛家之前就摔伤了脑子,又傻又记不得以前的事,要不是辛家人可怜他,给他一口饭吃,最后辛爷爷还将大女儿嫁给他,傻爸爸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两码事。

    因为除了力气大,最初的时候他连自理能力也没有。

    那时候,辛妈妈怀着大姐,一边照顾孩子还有一边照顾丈夫,可想而知其中的坚辛。

    好在傻爸爸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他爱家庭爱妻子更爱他的几个孩子,从不发狂打人,乖巧又听话,关键还是庄稼地一把好手。

    据说,爷爷就是看他长得好,又傻又有劲,这才把当时26岁大龄剩女没婆家要的大闺女嫁给他。

    现在看来,双方谁占了便宜倒不好说。

    反倒是辛妈妈,从小是老大,辛苦的帮父母干活带妹妹,又生了四个孩子,上有老下有小,还要照顾傻丈夫,四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苍老的不像话,黑短发上斜刘海别在耳后,不再乌黑油亮,皮肤粗糙,摸着辛安冬脸蛋的手掌也有些扎手,她身上穿着蓝红条纹的粗布衣裳,同站在一旁弓着腰的辛奶奶一样,显得苍老憔悴。

    唯一出众的就是有一双含情若水的桃花眼,使辛妈妈身上仿佛有一种与身俱来温柔可亲的气息。

    辛安冬就是遗传了这样一双出彩的桃花眼,像是要融化冰霜的春水,透着暖,浸着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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