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安冬从原生记忆里知道,葛金花的男人,也就是辛妈妈的堂哥辛文军,是个懂得疼妹妹的老实人,他有心帮助老辛家,可是家里的母老虎吝啬刻薄,因此辛妈妈每每上门借钱,叔伯都要跟葛金花大吵一架,最后葛金花奚落辛妈妈一番才大发慈悲一般的让她写下欠条再借钱。

    这还不算,村里头谁不知道葛金花一天到晚宣传她家借了多少钱给老辛家,多照顾大伯家,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辛家跟他家借钱葛金花是要收利息的,五分利,比人家放高利贷的还狠。

    辛奶奶局促的站在葛金花面前,面对趾高气昂的葛金花,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一分,“他婶子,文芳出去了,等她回来,我定叫她把欠你家的钱还你。”

    “听说江家两口子昨天来赔礼的,果然是有钱了,伯娘这话爽快,”葛金花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我家那口子和文芳兄妹情分,我这人您也知道,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但现在谁家没个孩子要糖吃呢,您家就一个孙子不知道,我两个儿子,今年又添了一个小孙子,我家那口子勒紧裤腰带挣钱也不够一家人过活啊,哦对了,那利息别忘了!”

    她话里坏外都在讽刺辛奶奶生不出儿子,说他家没有硬气的男人。

    一句话戳中辛奶奶命脉,她嘴角强撑的笑渐渐挂不住,脸色愈发僵硬,眼睛冒出点红。

    “是是是,他婶子你人最阔气,我们家文芳多亏文军拉扯一把。”辛奶奶擦了擦眼角,低声弱气地说。

    辛爷爷手抖了几下,憋红了脸说不出话。

    “伯娘心里有数就好。”葛金花满意了,她就喜欢欺负大伯一家,看大伯一家在自己面前直不起腰,就感觉高人一等的很。

    她转头,刚好看到地上的木盆,眼睛一亮,尖细的声音刺耳,“哎呦,冬子手勤快的,这么一大盆田螺刷了不少时了吧,你看,伯娘,国富前天就闹着要吃田螺,他机械厂里鸡鸭肉吃的多,难得吃这些活物,馋着呢,孩子要吃我当妈的总不能不给吧,这不,我正瞅着准备下河,没想到您家现成一盆田螺,这样,伯娘你给我再舀点酱菜,还有这盆田螺,我一起带家去。”

    辛国富是葛金花的二儿子,去年进了县城机械厂当学徒工,听说今年有望成为正式工,葛金花一向以生了这个出息的儿子为荣,人前人后挂在嘴边就是‘我家国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生了那么个厉害的儿子一样。

    机械厂的学徒都能每天吃上鸡鸭肉,那厂长岂不是天天海参鲍鱼,葛金花这句话只能糊弄糊弄没见识的辛奶奶。

    “这……”这些田螺都是小孙子刷半天的,葛金花伸手就要,辛奶奶肯定心里不乐意,她这人,自己吃亏可以忍,但涉及到宝贝孙子却不行,心里闪过厌烦,她细声细语的对葛金花说,“他婶子,这田螺是冬子刷半天得来的,国富要是想吃,要不等明天我让大壮再下河捞,行不?”

    她客客气气的商量,葛金花却不满。

    “有现成的干嘛明天,就今天,”螺丝吃的就是鲜气,这东西大人小孩没事都爱嘬几个,就是弄起来麻烦,眼前有一大盆刷干净的,葛金花哪肯放过,她蹲下身就要抱盆,“冬子你让让,婶娘把盆抱回家,明天给你送来,你要吃让你爸给你下河捞,小孩子家嘴别那么馋,听婶子话,好吃懒做发不了财。”

    辛安冬坐在小板凳上,两条腿卡住两边的盆边,继续淡定的刷田螺,看也不看葛金花一眼。

    “哎你这孩子,腿拿开啊,”见辛安冬半天就是把腿拿开,知道他是故意的,葛金花眼睛一瞪,尖酸道,“跟你哥抢吃食吧,他对你多好,你个没良心小东西,真不知道文芳怎么教孩子的,找了个傻丈夫,生个儿子也傻不愣登,你……”

    他怎么不知道辛国富对他多好,骂他小傻子向他丢石子,人前一个窝心脚就是对他好?那要不要他也好好待待辛国富?

    辛安冬放下手里的木刷,转过头,伸手在鼻前扇了扇风,睁着黑黝黝的眼睛,面色平静的开口,“婶子少说两句,您有口臭知道吗?”

    “你,你说什么?”葛金花呆住,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一旁沉默的辛爷爷和焦急的辛奶奶也是一愣。

    “没听明白,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说你口臭,说你不爱干净不刷牙,让你离我远点。”

    他站起身,拍掉衣角上的泥土,毫不畏惧的站在葛金花面前,一开口如同倒豆子一般秃噜一下全部出来。

    13岁的辛安冬还没变声,张嘴就是清脆的男童声音,不大不小的人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样一番嫌弃又毒舌的话,不光葛金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爷爷奶奶也是傻眼一般张大嘴。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不敢说话腼腆羞涩的乖孙子吗?

    “你……”葛金花颤抖的手指着辛安冬,脸上气成猪肝色,好似下一刻就要厥过去的模样。

    辛安冬最讨厌被人指着鼻子,已经有些不耐烦,“出去吧,自己长得不讨喜就别在人前碍眼了,我能不能发财,是不是当官,不用婶子多操心,您家一窝好吃懒做发不了财的货,我劝您最好回自家好好教育。”

    葛金花回过神,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孩涮了,又觉得丢面子又恨毒辛安冬,随即破口开骂,“好啊你个牙尖嘴利的小东西,人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小小年纪,竟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你妈不在家,我今天就替她好好教训教训你,看我不抽烂你的嘴巴!”

    说着,她伸出蒲扇般的大掌就要朝辛安冬扇来。

    辛奶奶目眦尽裂,大喊,“不要啊!”

    怔楞过后的辛爷爷陡然色变,厉声喝道:“葛金花你住手!”

    “彭!”

    “啊!”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只见原本下地的辛大壮,辛安冬的傻爸爸却出现了,并且冲进门就一掌推开葛金花,葛金花虽说身宽体胖,但对傻爸爸来说真不够他一把推的,众人眼睁睁看着葛金花被猛的推到在地,然后在地上咕噜滚了一圈。

    葛金花尖细的嗓音下一刻哀嚎出声,“哎呦喂,杀千刀的!我的腰哦,二傻子遭天谴的!”

    爸爸像老母鸡一般张开双手护住身后的辛安冬,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朝摔倒在地的葛金花怒声喊道,“不准你这个丑女人欺负我儿子!”

    躲在爸爸身后的辛安冬见葛金花倒在地上一身狼狈,不厚道的笑了。

    葛金花是什么人,蛮不讲理撒泼耍赖,村里谁家被她缠上,不掉块肉也得扒层皮,辛奶奶见女婿把她推到在地,直觉眼前一黑,她满嘴苦涩,心里颤抖的想着要是葛金花讹上自家可怎么办?!

    “哎呦喂,哎呦喂……”

    被推了一把好像成瘫痪一般,葛金花装腔作势的躺在地上不肯起,嘴里骂骂咧咧,“傻子把老娘腰弄折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没完,不给我上医院瞧病,我就瘫在你家不走,等国强国富来,不把你家屋顶掀翻算老娘没本事!我还要你赔钱,五十块,不,一百块,不给我钱我就去县里告你们,让警察把傻子送进去吃牢饭!”

    一百块抵得上全家大半年的吃食,葛金花这是要老辛家的命啊!

    奶奶慌乱无主的看向爷爷,辛爷爷捏紧了拳头闭上眼刚要开口,辛安冬从爸爸身后走出来,对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婶子瘫在我家也不是事,你们先回屋,我和爸爸这就把婶子送回家。”

    “金花的腰……”辛奶奶被葛金花一番作势吓住了,迟疑的开口。

    辛安冬安抚道,“奶你放心,婶子还能打滚,应该是伤的不重,我和爸爸先送婶子回家,要是伤的厉害,再去找牛大叔来看。”牛大叔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

    “我不回家!我就在你家赖着,想不给钱没门!”葛金花捂着腰一咕噜坐起身,看着辛安冬的眼神好似渗了毒。

    辛安冬并不理睬她,将爷爷奶奶哄进屋里,这才出来,视线从葛金花身上一扫而过,在葛金花愤怒的目光下对爸爸说,“爸,你力气大,一只手应该能把婶子拎出去吧?”

    爸爸的俊脸上露出一个傻笑,抬了抬有力的臂膀,骄傲道,“当然!”

    说着,他俯下身,拎小鸡一般将葛金花拽起。

    葛金花惊恐的刚要叫,辛安冬不经意走到她身边,手指在她身上某个地方一戳,张嘴的葛金花霎时像被锁住了喉咙的老鹅发不出声。

    她被辛爸爸嫌恶的扔出去,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此刻,她已经顾不得身下的疼痛,立刻两只手掐住喉咙咳,她脸上涨红,眼里布满恐惧之色。

    她发不出声了,她不能说话了,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哪里还有精力顾及和老辛家的恩怨,葛金花一屁股站起身,拔腿就往自家奔,她要找国富,找她儿子,她决不能成哑巴,决不能说不出话!

    “儿子,你看爸爸厉害吗?”辛爸爸傻笑着问。

    辛安冬笑着牵住他的大掌,目送惊慌的葛金花离开,转过头,眼里露出暖色,对求表扬的傻爸爸点头道,“爸爸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爸爸。”

    “呵呵。”辛爸爸被儿子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般,憨厚的直挠头。

    回到家里,辛安冬被奶奶急忙抱住,“我的乖孙,我的乖孙。”

    爷爷眉头皱着,张了张嘴,干巴巴的问了句,“把你婶子送家去了?”

    辛安冬知道爷爷想问什么,回道,“爷你放宽心,婶子刚才是装的,爸爸根本没有用力摔她,我们把她出门,她就立刻生龙活虎,精神头好得很,腿好腰也好,根本没事。”

    “唉,”爷爷叹了口气,驼背更加佝偻,辛奶奶满嘴愁苦的说,“就怕她讹上咱家啊。”

    被点了哑穴,一时半会不能讲话,葛金花现在可没有时间找自家麻烦,辛安冬默默的想。

    说到点穴,上辈子辛安冬的外公是个中医,同时也是金庸武侠的狂热粉丝,对武林豪杰一手如影随形的点穴功夫十分眼热。

    他自己就是大夫,对人体身上的各个穴道了如指掌,花了十年功夫妄想练成点穴手,最后令人发笑的只研究出一个半吊子哑穴,还时灵时不灵。可外公执拗,非要传给辛安冬,说是将来把这门点穴手法当成家传功法继承下去,辛安冬不胜其扰学了这一手,学成之后只能用作不太灵光的恶作剧。

    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见爷爷奶奶眉间布满愁绪,他开口道,“婶子是长辈,难道还能跟我一个孩子和爸爸这样智力有缺陷的人计较,爷奶你们别担心了,肯定没事的。”

    辛奶奶头疼,心想,葛金花就是不讲理的人啊。

    一直受葛金花淫威的压迫,辛安冬知道一时半会肯定说不通爷爷奶奶,只好让两位老人好好想想,转身准备离开,他院子里还有一大盆田螺没处理好呢。

    刚背过身,爷爷叫住他。

    到底是提到了他刚才说的话。

    “冬子,你今天对婶子说的话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她到底是你长辈,对咱家有恩,你得敬着她。”

    这就是为什么辛爷爷容忍葛金花时常欺辱自家的原因,因为老人家觉得,葛金花是他侄媳妇,虽然说话做事难看,但到底在自家落魄的时候借过钱给辛家,就好像借钱了就低人一等一样,旧时候的地主打骂仆人一般,他们全家都得容忍葛金花的无赖、尖酸。

    辛安冬并不赞同爷爷的观点,他回头,认真的说,“爷爷,您从小就告诉我,做人要懂得知恩,别人对我们的好,要永远记得想着回报,您说的没错,可是这次落水后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当时我能反抗村里孩子对我的戏弄,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或许我就不会被推下河,那些凶狠的孩子没人敢惹,而我一直都很乖巧,却经常被欺负,我想这就是老师说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所以爷爷,婶子借给我家钱,我记得她对我家的恩,以后也会回报给她,但我不能看着她欺负你们,她偷拿奶奶的酱菜,不尊重爷爷,讽刺我将来没出息,骂我爸爸傻子,难道就因为我家欠她钱就要忍着吗?我做不到。”

    说完,辛安冬干脆的转身离开。

    辛爸爸懵懂的眼神在他和爷爷奶奶身上来回转,然后挠挠头,跟在辛安冬身后喊,“儿子,等等爸爸!”

    堂屋里,被孙子一番话震住的辛奶奶回过神,走到僵直着身体目光呆愣的爷爷身边,握住老头子的手,担心的喊了声,“老头子?”

    半响——

    “老婆子,你说,我这些年是不是做错了?”辛爷爷眼神黯淡下来,喉咙像是被谁捏住一般,艰涩哽住。

    这么些年,他让老婆子和孩子们容忍侄媳妇的慢待,家里的孩子受村子里人的欺负,因为一些闲言碎语抬不起头,总感觉低人一等,就连孙子被人推下河也不敢上门讨个说法,在他看来与人为善,不争不抢,就能与村里人和睦相处,可真的是这样吗?

    辛奶奶从嫁到辛家一辈子只有受欺负的份,年轻的时候男人没给她做主,老了更是人前人后受尽恶言恶语,老头子问她他有没有做错,她不知道要回什么话。

    葛金花一向不把她当长辈看,冷言冷语都是好的,以前村里分肉自家的被老二家抢走,她不过心头不满多说一句,侄媳妇一个巴掌打上来,到最后老头子没站出来说一句话,她不也只是忍气吞声。

    读书就是有用,孙子更加明理,刚才跟他爷爷一字一句说的真像那么回事,可要真让她将那些话听进心里,却不大可能。

    被吓怕了,还能挺直腰板不成?今天这事还没算完,她只希望葛金花能别讹上她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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