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很难相信,这个人曾把他抗在肩上,教他骑马射箭,教他为官之道,教他仁义礼智信。

    苏淮安怔住,随后又面无表情的起身,擦净了手上的血,阔步出了营帐。

    他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苏景明。

    他失去的,太多了,苏氏百年荣耀,他的父母、妹妹。

    还有他的公主。

    第86章 火光 北苑别山的秘密

    乌云遮月,树枝簌簌作响。

    楚太后在春熙宫暖阁中定坐,接过章公公捧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外面如何了?”

    章公公躬身与太后道:“回禀太后,眼下外头可谓是人仰马翻,那薛尚书不仅缉捕了光禄寺少卿曾鹤宁、太常寺卿左正宇等九位朝中要员,竟还查办了薛二郎……”

    楚太后蹙起眉头,不可置信道:“你说薛襄阳拿了薛二郎,可知其缘由?”

    章公公摇了摇头道:“刑部的人对此事全都避之不谈,奴才没探听着。”

    全都避之不谈。

    楚太后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眯起眼睛,忽然笑了一下,喃喃道:“看来这场火,是蓄谋已久了……”

    楚太后又道:“皇帝那儿如何了?”

    章公公道:“盛康海将昌宁行宫守的严丝合缝,太医院的人只进不出,奴才估摸着,陛下确实是受伤了。”

    楚太后点点头,道:“长宁呢?”

    章公公道:“公主一直同傅二郎在寝殿,未曾出去过。”

    楚太后斜靠在榻上,绕着手中的佛珠,闭目沉思,须臾才道:“骊山的舆图,给哀家拿过来。”

    “工部上次送来的修葺用度,也一同拿过来。”楚太后补了一句。

    窗外天山共色,殿内灯火通明,楚太后垂眸看着舆图。

    南向是行宫,东西是猎场,唯有北向荒无人烟。

    北向,北向。

    楚太后的指腹反复敲打着图中北向的山崖。

    章公公道:“太后可是怀疑苏淮安藏在北山之中?”

    楚太后道:“哀家看着长宁长大,她三年不下山,与苏淮安绝对脱不了干系。”

    章公公低声劝道:“太后娘娘,那账册早晚是个问题,眼下陛下受伤,骊山封山,此时不逼长公主一回,可就要回京了。”

    楚太后静默半晌,慢慢点数着手中佛珠,轻声道:“就今晚吧。”

    ——

    夤夜,太后以皇上病重为由,召见了后妃们,众人齐聚春熙宫正殿。

    太后坐在芙蓉榻上,叹了口气道:“陛下受了重伤,尚未醒来,但好在性命无碍,今儿叫你们来,也是让你们心里有个数。”

    柳妃道:“陛下受伤,臣妾等人实在是寝食难安。”

    众人颔首附和过后,太后与柳妃说起了祈福之事,“龙体有恙不是小事,等回了宫……”

    这厢话还没说完,倏然,小太监推门而入,急急忙忙道:“启禀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楚太后抬眸道:“怎么了?!”

    “北边,是北边起火了!”

    薛澜怡细眉险些交叠在一处,“怎么又起火了!这骊山不是避暑的地儿吗?”

    何淑仪也不由附和道:“是呀,况且这都夤夜了,怎么会又起火……”

    萧琏妤闻言,徒然起身,又问了一次,“你刚刚说哪里起火了?”

    小太监道:“回禀长公主,是北边,北边起火了。”

    “怎么可能……”萧琏妤自言自语地推开殿门,朝外走去。

    诸妃跟着长公主的步伐接连走出春熙宫,一齐朝北望去——

    只见北边窜起簇簇火光,乌青的浓烟在夜色里四处蔓延。

    长公主的手在华丽的长裾下剧烈颤抖,她忽然回头大喊:“傅荀!”

    傅荀牵着马走来,面色沉重道:“臣方才去备马了。”

    长宁颤声道:“快走,我们得去北边。”

    话音甫落,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士兵将春熙宫团团围住。

    挡住了长公主的去路。

    “长宁,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楚太后寒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哀家问你,你去北边做甚?”

    闻言,长宁长公主忽然间明白过来,今夜这把火,根本是太后故意的。

    楚太后从章公公手上接过一张单据,正容亢色道:“这是三年来骊山别苑修葺的用度,哀家问你,多出来的夯土、琉璃瓦,你都用在哪儿了?”

    “你在骊山,究竟藏了什么人!”

    四周阒寂,嫔妃之间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同时响起了一个名字——苏氏余孽,苏淮安。

    “答不出来,你今夜就别想离开,哀家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想救谁?”

    长宁长公主嗤嗤地笑出声,旋即,一把将傅荀腰间的长剑拔出,横在了面前的士兵身上,“让开!”

    她忽然拔高了音量道:“我说让开!”

    章公公道:“还愣着作甚!动手!”

    风从耳畔过,秦婈看着双眸猩红的小公主,蓦地想起了北边的风筝。

    一幕幕接连在眼前闪过——

    来时,小公主在马车里掂着萧韫,道:“三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昨夜,她毫不费力地单手拖起萧韫,道:“姑姑教你玩。”

    ……

    秦婈看着长宁的身影,心脏不断下跌。

    太妃任由她三年不下骊山,甚至到了性命垂危那日,都不肯向骊山递消息,难道是因为……

    她早就猜到,任性骄纵的小公主,犯的是一辈子都回不了头的错。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萧琏妤身上。

    秦婈环顾四周,目光停在离春熙宫最近的瞭台,她狂奔过去,颤着手在双屉中翻找弓弦,站起身,拉满弓,朝黑漆无边的上空,连发三箭。

    箭矢划破长空,“嘭”地一声炸开,青烟向四周弥漫。

    青烟在大周犹如军令,一刻之内,周围骑兵必会赶到。

    “谁放的箭!”章公公道。

    深夜风竹,万叶千声。

    不过须臾,就听见了阵阵马蹄声。

    章公公看着不远处的秦婈,道“秦昭仪可知擅发军令的后果!”

    楚太后立于黑夜之中,眸光湛湛,不疾不徐道:“秦氏,你胆敢与哀家兵刃相见?”

    秦婈走到小公主面前,拿出令牌,一字一句道:“见此令如见陛下,今日一切,臣妾一力承担。”

    楚太后看着她,神色一晃。

    骊山是密林,火势蔓延极快,根本不由人等待。

    秦婈翻身上马,对小公主道;“长宁!上马! ”

    长宁长公主看着她也愣了一下,轻踏马蹬,整个身子就落在了马背上。

    章公公挥手,春熙宫附近侍卫瞬间迎上,他拦住秦婈的马,咬牙道:“忤逆太后是大罪,奴才劝秦昭仪莫要仗着一时得宠,便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

    秦婈拉住缰绳,倏然一笑,低声道:“那今日我便教教公公,如何做宠妃。”

    骑兵已经赶到,禹州总督何子宸看着眼前的令牌,大声道,“末将何子宸,听候发令!”

    秦婈回头的一瞬,何子宸眸中尽是错愕,无声言语,“阿菱……”

    何二郎今年二十有五,生了一幅与边塞将士不符的隽秀面相,但又因久居塞外,肤色早已不如从前白皙,漆黑的眸中也仿佛覆着一层风沙,铠甲仿佛与高大体魄融为一体,

    一别数年,秦婈从没想过,还能这样见一面。

    四目相对,她道:“还请总督率军随我去北边救人!”

    何子宸回神道:“臣领命。”

    说罢,秦婈与萧琏妤对视点头,“走!”

    二人同时挥鞭,朝浓烟奔腾而去——

    何玉茹看着秦昭仪的背影,不可置信道:“她不是不会骑马?”

    薛妃、柳妃的目光一对,心中大骇。

    方才那人,当真是秦昭仪吗?

    夜风钻入袖中,衣袂猎猎作响,驾马速度太快,发饰经不住颠婆,金钗、珠钗接连落在地上,乌发倾泻,随风飘动。

    萧琏妤马术极好,行过崎岖的山路,直奔山崖下有一座庙宇。

    眼前已是一片火光,风势一起,墙壁、廊柱、窗牖都被点燃,紧接着,楼宇轰然坍塌。

    两个嬷嬷各子抱着一个孩子窜逃。

    周围都是持弓箭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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