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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亦霜无奈笑道:“陛下做得没错,他就是小孩子心性,这孩子久居深宫惯了,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陛下不如早替他选个良家女子定下亲事来,总能收收心。”

    “朕会的。”梁烨顿了顿,道:“只怕他自己不肯。”

    “你是他主子,又如兄如父,他也只听你的话。”谈亦霜道:“先帝驾崩时,我便有意随先帝而去,如今也不过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陛下,还是请您多劝劝他。”

    “娘娘。”梁烨声音微沉,“情之一事,朕知之甚少,何况依朕之见,此事也无甚错处,规矩伦常不过是那些酸儒拿来诓人的鬼话,自己过得舒心那才叫好。”

    “陛下?”谈亦霜有些震惊地望着他。

    “此事朕会劝,但结果如何朕不会阻挠。”梁烨抬眼看向她,神情肃然道:“只是娘娘,当年卞馨被太皇太后毒杀一事,你也真的打算埋进深宫带进皇陵里去么?”

    谈亦霜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如风将军救过我的命,如果没有她,我连进宫都是奢望,她本该是驰骋沙场的鹰,却被人生生折断了翅膀扣上了锁链,从我进宫时见她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活不长了。”

    梁烨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那种人,宁死也要自由,哪怕先帝待她极好,爱她如命。”谈亦霜失神道:“那年我们几个刚入宫的嫔妃不知好歹,去她宫里挑衅,却恰好碰到她在耍枪,一身劲装飒然英武,偏偏人又生得明丽张扬,她把我们拎上了皇宫最高的宫殿屋顶,让我们吹着风看外面的皇城和天空……”

    ‘塞外的天比此处高阔万倍,若你们早两年碰到我,我该带你们去草原跑马采花,喝酒跳舞,不知有多痛快!’明艳的女子站在迎风处,高高的马尾被风吹得扬起了漂亮的弧度。

    “……自那时我便觉得,塞外应该是个好地方,待我死后,也想埋在塞外。”谈亦霜自嘲笑道:“人上了年纪,便总喜欢追忆往事,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卞馨是个好将军。”梁烨说。

    “她不喜欢卞馨这个名字,她喜欢别人喊她卞如风。”谈亦霜说:“陛下,她知道那碗汤里有毒,但她还是端起来喝了,当着先帝的面,骂了你们梁家十八辈祖宗,然后穿着她战时的铠甲,从最高的城墙一跃而下,她说整个后宫,偌大皇城,她最喜欢的人是崔语娴。”

    梁烨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我还想着,你走了,能帮我们去看看塞外的天。”谈亦霜有些遗憾地望着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朕怕麻烦,你们大可亲自去看。”梁烨望着她,“旁人看终归不如自己去看来得痛快。”

    谈亦霜微愣。

    “既然卞如风这么喜欢崔语娴,”梁烨轻笑,看见了她眼底的怅然和恨意,“你我何不送崔语娴下去陪她?”

    第65章 故意

    近来雨多, 外面雨声潇潇,屋里王滇正跟赵岐在榻上玩五子棋。

    “这葡萄不错。”赵岐在纠结堵哪一步,“赵国就没这么好吃的葡萄, 有也轮不到我头顶上。”

    “不能吧, 你好歹是皇帝。”王滇拣了个果子吃, 甘甜,跟之前在十载山吃到的果子类似, 可惜现代社会好像没有这种水果。

    “我多吃碗荤菜!都能被参出十条大罪!”赵岐的棋子重重落在了棋盘上, “你说林渊他娘的是不是有毛病!我大度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就跟个碎嘴婆娘似的,跟在我屁股后边找茬,要不是他全家都死光我, 我高低得诛他个九族!”

    “啊。”王滇敷衍地应和着, 顿了顿道:“你三句话不离这个林渊,你俩是不是——”

    “老子去猪圈里找头猪都不会睡他!”赵岐怒意未消,薅过葡萄来一口一个,连皮都不吐, “全天下的男人女人和畜生加一块, 就他最惹人厌, 要不是他我还沦落不到这种地步,等我回去非弄死他!”

    “消消气, 一个不听话的属下而已。”王滇看着两串葡萄自己一口没动全进了他肚子里, 默默拣了个果子啃, 顺便又赢了一局。

    “哎我怎么就没看见!”赵岐可惜地拍了拍大腿, 自己收拾棋局, “来来来, 这局不算, 咱们再来一局!”

    “这都下了一上午了,还不腻啊?”王滇无奈,只好陪他一起拾子。

    “这个好玩,那些什么围棋什么牌九的,老子都他娘的玩不明白,总惹人笑话。”赵岐翻了个白眼,“一个个能什么呀,还不是照样跪在老子脚底下磕头,一群孬货。”

    王滇笑了笑,“高位待得久了,人就习惯性地端着,很正常,不过终归还是自己舒心来得要紧,不然规规矩矩活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

    “嘿,你这人说话我爱听。”赵岐比他先落子,歪了歪头将嘴里的葡萄籽吐在了地上,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我忘了。”

    “没事,有人来收拾。”王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跟他下棋。

    又玩了两三把,赵岐蹲在榻上琢磨棋局,半晌抬起头来看向他,“哎,说实话,我见过那么多达官贵人皇子皇孙的,就碰见了你这么一个真不装的,真心没瞧不起我。”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好瞧不起的,再说你是九五之尊,他们敢瞧不起你?”王滇道。

    “不一样的,我以前种过地,当过乞丐,戏园子里跑过腿,也落草当过匪……总之都是些下九流的勾当,你想想,一个混子当了皇帝,谁能看得起,我装得再好也有破绽。”赵岐摸了摸鼻子。

    王滇揣起了袖子道:“劳动人民最光荣。”

    “啊?”赵岐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本质上都是剥削,尤其是这种封建制度裕喺下,最受苦都是底层的老百姓。”王滇垂下眼睛道:“我虽身处大都,却也知世道艰难,你既有此奇遇成为皇帝,亲尝过百姓之苦,就更能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即便有种种异样的目光,但你能当上皇帝,是你们南赵百姓之福。”

    赵岐看他的目光逐渐从疑惑转变成了赞同和欣赏,对着之前的棋局慢慢笑出了声,“好赖话到你嘴里,都顺耳极了,我的那些言官们但凡说话有你一半中听,都不至于天天气得我半死。”

    “忠言逆耳啊陛下。”王滇笑道:“何况我在北梁,说起南赵自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这人不仅聪明,还聪明得招人喜欢。”赵岐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有个这么好的兄长,梁帝真是好福气。”

    王滇笑了笑,没说话。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赵岐有些好奇地问。

    “猜到什么?”王滇明知故问。

    赵岐笑道:“别装了,你早就知我故意被你捡回家。”

    “就算是皇帝真落了难,以你的谨慎小心,也不至于揣个金龙令牌在身上,”王滇摆了摆手,谦虚道:“我只是怀疑,又没说破,你自己说故意的。”

    赵岐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来找你?”

    “好奇害死猫。”王滇老神在在道:“陛下不嫌弃我家简陋,我便尽心尽力招待着,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我本是想找梁帝,可你们这位陛下实在喜怒无常难以接近。”赵岐缓缓道:“只听闻他近来有一宠臣,我见是你,故而冒险一试。”

    “陛下慧眼识珠。”王滇半点不客气地往脸上贴金。

    “只是你既然是梁帝的兄长,却为何改名换姓以臣子自居?”赵岐不解道:“既关系不好,梁帝又为何如此重用你?”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王滇一脸深沉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半真半假道:“我跟他是双生子,生得七八分相似,他命我天天戴着面具,不得现于人前,这一度让我们之间的关系陷入僵局……”

    王滇觉得自己可以摆个摊说书去了,指不定还能靠编故事赚点钱。

    “这便难怪了。”赵岐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才再次开口:“却不知王大人如何看临图之盟?”

    “以在下拙见,东辰这时候拿临图之盟来说事,纯粹是想一箭双雕。”王滇慢吞吞道:“既按住了北梁,又把南赵扯出来扇了巴掌,申尧人老成精,大概是没耐心继续等下去了,不过是找个出兵的借口,恐怕他想联合我们北梁,去打南赵。”

    赵岐拨了拨棋子,“怎么不会是联合南赵攻北梁呢?”

    “陛下真是太看得起我们北梁了。”王滇笑道:“谁都知道北梁如今是崔语娴掌权,申尧是崔语娴她亲娘舅,要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再不支棱起来,北梁就是东辰的后花园,申尧吞与不吞都是早晚的事,他自然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赵岐将五个黑子连成了一串。

    “北梁和南赵联合,便是连弱攻强,此后该是势均力敌,谁也吃不到亏。”王滇拿着白子替掉了中间的黑子,“若北梁南赵无论哪个和东辰联合,便是连强攻弱,死了哪个都将是唇亡齿寒,要是陛下不清楚这一点,怎么会主动找上我呢?”

    赵岐眯了眯眼睛,“梁帝身边能有你这等人才追随,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

    “我不过是他身边的无名小卒,不得已推出来的靶子。”王滇洒脱一笑,“不过平心而论,我们陛下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之前我确实是落了难,你那三两银子很救急。”赵岐拂了拂袖子道:“方才我和你说的也并非假话,我真心觉得你很好,你若来我们南赵,我必以国士之礼相待。”

    “承蒙陛下厚爱,只是一臣不侍二主,我那弟弟虽讨人厌,但我相信他将来会是个好皇帝。”王滇拱手笑道:“我亦觉赵兄坦诚洒脱,若不嫌弃,权当交个朋友。”

    “自然不嫌弃。”赵岐指了指那棋局,“我还从未玩过这么简单又有意思的棋。”

    “那你就早点还了那三两银子吧。”王滇眉梢微动,“我回去添补添补我相好的。”

    赵岐愣了一下,旋即大声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兄弟,等我那死对头来了,我再还你。”

    赵岐离开时雨已经停了。

    小厮来收拾地板,王滇不紧不慢地收拾棋局,便听靴子带水踩着地板的声音,头也不抬道:“脱了鞋再进来,沾一地水。”

    “换新地板了?朕从未见过这种样式。”梁烨稀奇地看着脚下的地板,故意用沾着泥水的靴子跺了跺,由衷地赞叹道:“真结实。”

    王滇抬起头幽幽地盯着他,梁烨将沾了泥的靴子随便往旁边一踢,背着手里间外间都溜达了一圈,像是巡视地盘的大老虎耀武扬威,最后凑到他跟前耸了耸鼻子,不悦道:“朕怎么闻着有股臭味?”

    “鼻子坏了吧。”王滇不在意地敷衍着,继续捡棋盘上的白子。

    “你跟谁下的棋?”梁烨捏住他的手腕,盯着那棋盘上的棋子好一会儿,不满道:“这是什么棋?为何你从未与朕下过?”

    “…………”王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梁烨阴阳怪气道:“藏人便也罢了,还如此明目张胆,你不仅教他下棋,你还把朕给你的葡萄和果子全给了他吃,朕都没舍得吃给你送来,你倒好,拿朕的东西来做人情,真不愧是大商贾,精明得很。”

    王滇端了杯茶递到他嘴边,梁烨低头喝了两口,轻嗤道:“给朕喝的都是他剩下的茶水。”

    “别没完了啊。”王滇将茶杯一放,“你连人家吃几颗葡萄都数清楚了。”

    梁烨撇撇嘴,使劲扫了扫他的肩膀,阴沉沉道:“你既知道朕在旁边看着,还敢让他碰你?一口一个赵兄倒是叫得挺亲热,朕反倒成了那讨人厌的弟弟,若再让他住两天,你们是不是准备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了?”

    “总要有个可信的理由,”王滇被他拍得肩膀疼,拽开他的手,皱眉道:“就算秉烛夜谈那也是——”

    梁烨冰冷的目光仿佛要杀人,王滇甚至久违地感受到了蛊虫发作前的疼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梁烨,梁烨缓缓地扯了扯嘴角,咬着牙将那蠢蠢欲动的蛊虫给压制了下去,脸色黑得吓人。

    王滇身上那阵尖锐的疼痛稍纵即逝,梁烨伸手扶了他一把,又有些无措的收回了手,沉着脸没说话。

    王滇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只是做个假设。”

    “你是朕的人。”梁烨冷声道:“没有这种假设。”

    “你看不惯你自己来谈!”王滇忍无可忍,将手边的棋盘狠狠打翻在了地上,棋子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我他妈就是正常跟别人说话,是不是以后我街上多看只狗两眼你都得上去咬它!?”

    梁烨面色不虞道:“朕只会剥了它的皮。”

    “…………”王滇瞪着他半晌,“死变态。”

    梁烨眯了眯眼睛,不爽道:“你对朕从未笑得如此真心实意,你不仅教他下棋,还乖巧地喊他陛下,朕给你仔细挑的葡萄亲自摘的果子你全都让给他吃,朕都没敢在你的地板上吐籽——你还说喜欢他,你是不是想同他好?”

    王滇生生被气笑了,“对,我想跟他好,人家同样是皇帝,长得比你帅比你有钱,更不会动不动就给我下蛊虫要我的命,我为什么不跟他好?”

    梁烨周身霎时一冷,沉声道:“王滇,朕方才不是故意的。”

    “你他妈不是故意的我就得受着?!”王滇冷冷一笑,“梁烨,在我这里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要是压根拎不清,那咱俩趁早一拍两散,你老老实实当你的君,我规规矩矩做我的臣,省得感情上纠缠不清耽误了你的大计。”

    梁烨皱眉道:“你就这么护着那个赵岐?”

    “对,起码他脑子正常!”王滇气得拂袖而去。

    梁烨微怔,看着他怒意冲冲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前。

    第66章 压制

    王滇自觉脾气不算差, 再挑剔再难缠的人他都能应付,偏偏一对上梁烨,多好的涵养都不翼而飞。

    他使劲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衣摆上不知道从哪里沾上了雨水, 湿哒哒黏在裤腿上, 让人觉得发冷,枯黄的叶片落在地上, 盖住了青石板上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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