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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需要通过某些事情,能让自己的利益跟赵岐和南赵的利益绑在一起,让赵岐关键时刻不会因为梁烨而弃车保帅。

    王滇脑子里闪过无数纷繁的念头,积贫积弱的北梁,陷入内困的南赵,势头正猛的东辰和虎视眈眈的楼烦,每个帝王都威严不容侵犯,龙椅之下皇权生出的利益网蔓延缠绕,构筑起不可撼动的封建制度,如巍峨高山重重压在无数人的头顶,所有人都被密不透风地缠绕住,还未来得及挣扎便成了这网这山的一部分。

    他更怕有一天自己说服了自己,也变成了所有人。

    而梁烨,就是最大的威胁。

    他无法同这个时代对抗,也没必要以卵击石去对抗,他只需要……将梁烨彻底驯化。

    王滇回想起梁烨在江边策马而来的场景,眼底的暗光一闪而过。

    他就是要不择手段,将梁烨从皇帝和皇权之中生生剥离出来,变成独属于自己的梁烨。

    谁让梁烨追来了呢。

    自找的。

    第105章 高见

    北梁大都, 皇宫。

    凛冽的寒风拍打着窗棂,大殿之外白雪纷飞,殿内燃着暖炉和地龙, 厚重的温暖将寒气阻隔在外, 但小孩儿的脸依旧白得吓人。

    梁烨睥睨着台阶下缩成一团的小孩儿, 冷声问道:“知道朕是谁吗?”

    梁寰虽然被换上了昂贵的衣袍,但神情依旧瑟缩, 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眼睛哭得红肿,茫然又迟疑地看了一眼梁烨,又不知所措地看了大殿周围一圈,愣是没能找出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于是只能吧嗒吧嗒掉眼泪。

    离他不远的地方, 一袭白衣的公子神情淡漠地坐在轮椅上,目光却半分都没有给他。

    梁烨等了片刻,耐心告罄,扬眉看向崔琦, 戏谑道:“你怎么把你儿子养得跟小兔子似的?”

    又白又漂亮, 胆子小得要命, 瑟缩成一团,剥皮剔骨烤最嫩的那种小兔子。

    崔琦冷淡道:“回陛下, 草民也是第一次见他。”

    梁烨不置可否, 崔琦这话倒是没撒谎, 按照王滇的计划, 这两个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愣是让他费了许多功夫才抓回来。

    他倒是想咔嚓一刀一个解解恨, 奈何人活着总比死了有用处——虽然他不很不想承认王滇在信中关于两个人的重要性作了详细的分析, 成功地说服了他。

    梁烨单手将地上瑟缩成一团的小孩儿拎起来,比拿奏折还要轻松,他提溜着小孩儿跟他对视,然后露出了个骇人的笑容,阴恻恻道:“朕最喜欢吃小孩儿了,片成肉片煮了,非常香。”

    梁寰听懂了,漂亮的小脸登时写满了惊恐,眼睛里顿时蓄满了泪。

    梁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憋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戳了戳他软绵绵的腮帮子,神情凶恶地龇了龇牙。

    梁寰吓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梁烨拎着小孩儿懵了一瞬,被这响亮的哭声震得耳朵疼,他嫌弃地将小孩儿拎远了一点,威胁道:“再哭朕就杀了你。”

    吓破胆的小孩儿压根听不进去,只不要命般地嚎啕,梁烨神情扭曲地将手里的小孩儿扔进了崔琦怀里,不耐烦道:“赶紧让他闭嘴。”

    “…………”崔琦僵在轮椅上,手背紧绷攥着扶手,面无表情地看向腿上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孩子,冷漠道:“别哭了。”

    哪怕这人长得再好看,这声音冷得跟冰一样,半点都不讨喜,梁寰哭着从他腿上挣扎下去,抽噎着看向周围巨大的建筑和一个比一个凶的大人,攥起小拳头就往殿门的方向跑。

    崔琦眉头微蹙,梁烨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孩儿费劲巴拉地跑到殿门前,却扒拉不开殿门,急得眼泪直掉。

    梁寰的小手使劲拍着厚重的门框,边哭边磕巴道:“开……开门……”

    梁烨颇为嫌弃地点评道:“你儿子除了这张脸还能看,简直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崔琦垂眸道:“此子被自幼被崔语娴养在宫外,今春便开始喝白玉汤。”

    梁烨沉默了一会儿,嗤笑道:“怎么,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放过他?”

    “能被陛下看重是他的运气。”崔琦淡淡道:“只求陛下今后若有更好的人选,还能看在他孤苦伶仃的份上,饶他一命。”

    梁烨懒散地坐在台阶上,撩起眼皮看向他,“朕是他皇叔,他哪里来得孤苦伶仃?”

    崔琦有些愕然地抬头。

    梁烨混不在意道:“王滇给他请了两位启蒙先生,不过堂堂太子,只两位先生也太过寒酸,你素有才名,偶尔过来指点两句就能让他受益匪浅。”

    崔琦沉默了良久,抬手道:“陛下,此事不妥。”

    他是隐姓埋名的皇十六子,之前崔语娴还以他的名义谋反过,即便他侥幸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但又帮了王滇的忙试图逃跑,只能被皇帝戒备,若太子知道自己是他生父,他还时常出入东宫,不管对谁都没有好处。

    帝王猜忌,不是他和梁寰能承受得起的。

    梁烨肯留下他们父子的性命已是天大的侥幸。

    梁烨从桌子上摸了块点心,起身瞥了他一眼道:“王滇说小孩儿在爹娘身边长大比较好,朕也没那么多心思养孩子。”

    说完冲还在哭着扒拉门的梁寰晃了晃手里的点心,“梁寰,过来。”

    梁寰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啜泣着蹲在了门口前,哑着嗓子继续哭。

    “啧。”梁烨兴致缺缺地将点心扔回了盘子里。

    崔琦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开口道:“梁寰,别哭了。”

    梁寰继续哭,整个人缩成了个白色的小绒球,还哭得一抖一抖的,死活听不进别人的话。

    两个大人对这么个小东西束手无策,眼看梁寰这就快把自己给生生哭死过去,梁烨从外面喊来了毓英。

    “陛下。”毓英恭敬行礼。

    “别让他哭了。”梁烨扬了扬下巴。

    “是。”毓英弯下腰,想去伸手碰他,结果梁寰跟脑袋后长了眼睛一样,飞快地躲开了她的手,连滚带爬地跑开躲到了柱子后面,警惕得盯着大殿中的人所有人。

    还真是平等地害怕着每一个活人。

    梁烨想起王滇信中的交代,眼皮狠狠的抽了抽——让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小玩意儿当太子,大梁约莫要完。

    且不论梁寰在陌生的皇宫里如何艰难地应付着凶神恶煞叔和冷若冰霜的爹,王滇在南赵倒是过得悠闲舒适。

    他拢着袖子笑眯眯地跟县里卖烧鹅和烤鸭的老板娘说着话,对方一把锃光瓦亮的刀舞得虎虎生风,“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打北边过来的?”

    “老板好眼力。”王滇闻着烤鸭的香味,笑道:“您在这儿干买卖干了不少时候吧?”

    “嗐,得有小二十年了。”老板得意道:“别的不说,咱们庆沧县大大小小的事儿,你问我准没错。”

    王滇跟他聊了好半晌,从庆沧县这两年的赋税徭役和科举改革一直聊到了东边巷子头上住的的李大娘家的狸猫下了几只花色各异的崽,街坊们一致认定崽子们有好几个爹。

    王滇拎着烤鸭回府的时候正值晌午,庆沧的天气比大都要暖和不少,王滇甚至不用穿额外的披风,他优哉游哉的回了家,便听新来的几个家丁聚在一起唠嗑。

    “听说东辰那边出了个很厉害的少年将军,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打过了云水不说,直逼楼烦王庭!”

    “他娘的真是个人物,刚过了十六不到十七岁,战神转世吧。”

    “要说这仗有意思,东辰和楼烦打了这么些年,头一回打到了那些鞑子的老窝,真痛快。”

    “和咱们赵国又没什么关系。”有人叹气道:“虽说咱们新帝仁厚,但这赋税是一年比一年重,再这么下去真就难办了。”

    “要我说——见过公子。”有人眼尖看到了王滇,赶忙行礼,其他人也都纷纷闭上了嘴,匆忙向王滇行礼。

    “不必多礼。”王滇和气地摆摆手,将手里放烤鸭的纸袋子递给他们,笑道:“刚热乎的,拿去分了吃吧。”

    “哎哟,多谢公子。”几个家丁都很高兴,毕竟他们都是普通的家丁,平时难得能吃顿肉。

    王滇示意他们忙,在园子里慢慢地散着步,脑子里琢磨着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宅院后门。

    “公子,外面有人。”长盈忽然现身,凑近他低声道:“像是喝醉了酒。”

    “这么冷的天再冻出毛病来。”王滇道:“咱们出去看看。”

    长盈心底不太赞同,但这么些日子跟着王滇相处下来,他也摸清了这位主子的脾性,那真是顶和善的人,不过这种和善又跟他看多的和善不同,更像是有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行为规则,许多善事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寻常之举,反而有些他以为无伤大雅的事,王滇却会有些不近人情甚至严苛。

    有点怪,但却很让人喜欢。

    毕竟王滇十分尊重他们,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都难找,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就算王滇哪天没这般有钱了,他也愿意跟着。

    后院的门打开,台阶上委顿着个书生郎,醉醺醺地抱着酒坛子,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脏话。

    “醒醒。”长盈没敢让王滇近对方的身,自己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脸。

    “梁贼误我!”对方大着舌头骂道:“都是群……见利忘义……蝇营狗苟的小人!哈……说什么傲骨不折,狗皇帝给你们官位一个个不还是上赶着!小人!”

    王滇揣着袖子在旁边看,忽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他从纷繁的记忆里抓住了某个极快的片段:他和祁明进门,险些被人撞到,对方还穿着国子监的校服,刘策喊他——“楚意远?”

    王滇不太确定地出声。

    谁知对方猛地直起身子看向他,警惕又戒备道:“叫你爷爷作甚?!”

    “……”王滇不动声色道:“你为何会在南赵?”

    “自然是……另投明主!”楚庚愤愤的拍在冰冷的石阶上,怒道:“梁烨这个昏君不识人!出那什么破题……若不这般迂腐固化,那状元之位必定只能是我!……选拔官员却不问治国之策,活该北梁穷途末路!”

    王滇仔细回忆了一下今科中榜的进士名单,确实没有姓楚的,又想起刘策说他表弟性格桀骜自命清高,大抵说得就是对方。

    他颇有些兴趣地看着对方,“那依阁下高见,怎么才能不让北梁完蛋?”

    第106章 急报

    楚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向外一指高声道:“纵观四国,东辰皇帝申尧睿智远谋,放渔林改商制礼贤下士, 手下既有房屋已这样的青年名相, 又有虞破虏这等少年帅才, 即便申尧本人已垂垂老矣,但他的皇孙申安文韬武略不逊于其祖父;再观南赵, 帝赵岐仁厚端正一心为民, 百姓爱戴民心凝聚,且改科举网罗尽天下英才,倘若再过五年十年,未必输于东辰;君再看楼烦, 早已学着中原各国建立官制, 而且兵强马壮,且不论如今与东辰这战,但看往年他侵吞了大梁和东辰多少土地便可窥知其强悍……”

    “反观我们大梁,崔氏掌权这么些年, 君不像君, 臣不像臣!上下沆瀣一气早已将国库挥霍一空, 天灾连年却不放银放粮,让将士们挨饿受冻去打仗, 军民怨声载道!陛下掌权之后, 不思进取不图新变, 为名女子搞得大都满城风雨!满朝文武不过闻宗一人可堪大用, 科举考试形同虚设!问什么?问如何做贤德之官!问诗词歌赋!让读了十几年书的书生去格经!格个屁!时务策问为官之道, 只范本我就准备了二十篇, 有用吗?能救大梁吗!?”

    楚庚字字掷地有声:“现如今真正能救大梁的, 是大刀阔斧改冗繁的官制,将那些尸位素餐横征暴敛贪污腐败的官员该杀的杀该抄的抄!是痛下决心改迂腐的科举,网罗天下英才能人,让会打仗的去打仗,会治水去治水,会种粮的去种粮,长于经略一方的去治理,长于献计论策的去进言!若不求务实能干,只论诗词歌赋,诸位眼里尽剩风花雪月,用哪只眼睛去看百姓疾苦!这一路南下,我学的道理学的诗词救不了他们,能救他们的是实打实的钱和粮!”

    “大梁三面环敌,各方都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肉,我们大梁大部分地区都靠北,只求着种地发展农务是行不通的!是,一旦重商就会压制农事,但也得看看大梁是什么情况……三面环敌,但也可以三面都是生机!先帝五年,各地商行盛极一时,结果被崔氏生生压下,彻底灭绝了大梁再度强盛的希望。至于兵制和赋税也要改……”

    楚庚说到激动处已语无伦次,自方方面面提出了如何改革的建议,最后使劲拍着王滇的肩膀道:“可如今我们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任凭那些世家踩牵着他的鼻子走!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对这行将就木的国家不闻不问!同之前如出一辙地乖张暴戾,嗜杀成性!大厦将倾啊,你且看这样的梁国还能再苟延残喘几年!哈哈哈哈哈!”

    他大声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往后踉跄了几步,栽倒在路边,蜷缩在那里又哭又笑,“枉费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竟救不了百姓一人……”

    王滇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问道:“你又如何知道梁烨视而不见不闻不问?”

    楚庚还在撒着酒疯,王滇虽知道同他多说也无益,但还是忍不住道:“你们在局外尚且看得到如此艰难,他在局中又如何。”

    从一个手中没有半点权势的傀儡生生杀出条血路,他又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只是这庞大的国家机器,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手握大权看似生杀予夺的皇帝,照样举步维艰处处受限。

    皇帝握着无上权力,然而皇权反噬,同样植根于血肉,盘根错节附骨深缠,将活生生一个人困于其间,直到不分彼此。

    楚庚说得在理,也有才能,但哪怕只是其中一条,若要相对平和过渡,都非要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未必能成形,但也正如他所言,梁国如今再不图变求存,眼看就得完蛋。

    是成是败,不止看梁烨有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还得看梁国有没有这个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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