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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被他骗了!”

    “敌袭!”

    “刀剑都已生锈!粮草被烧了!走!快走!”

    “来不及了——”

    寒鸦凄厉的叫声在紫雁城上空回荡,踉跄着的人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他不想死,起码不想就这样窝囊地死去,他还没有为义父博个好名声,还没有好好跟王滇再叙平生意,还没有再逛逛九街十八坊载酒打马……

    前面是繁华不知危险的大都,后面是枉死不得还的数十万同袍。

    他恨到了极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绝望地看着大都的方向,清晰地感受着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

    ‘你可清楚你在为谁做事?’一道熟悉的声音轰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冻得冰冷的手在身上急切地摸索中,终于在最贴身的地方找到了龙纹祥云的牌子,他急切的将那木牌砸碎,果然看见了王滇所说的东西。

    ‘若遇危难,陛下自会救你。’

    一道刺耳的信号直冲云霄。

    塞北辽阔的长天之下,刺骨的寒风席卷过尸横遍野的哀城,裹挟着硝烟和血腥,一路往南,轰然撞进了大都的繁华红尘。

    梁烨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鞭子顺手扔给了跟上来的充恒,“闻宗向来体格健壮,怎么会突然病倒?”

    “前几日郊外有庙会,太傅随祁明一同去,结果路上不慎跌了一跤,就不大好了。”充恒快步跟上。

    梁烨敷衍地摆手免了下人们和闻宗大大小小家眷的行礼,一路快步进了内室,被浓郁的药味呛得直皱眉头。

    太医和几个闻宗的学生齐齐跪下叩头,闻宗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被梁烨一把按下,着脸道:“不必了。”

    “谢陛下。”闻宗攥紧了他的手,又躺回了床上,苦笑道:“老臣无能,让陛下费心了。”

    “年纪大了就好好歇着,没事瞎凑什么热闹。”梁烨被这药味呛得有些烦躁,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都起来吧。”

    祁明等人才得以起身。

    闻宗笑道:“无碍,不过是雪天路滑,若非乐弘在旁搀着老臣,怕是都撑不到陛下回来。”

    梁烨皱了皱眉。

    “人多聒噪,老臣想同陛下单独说几句话。”闻宗闭着眼睛道。

    “老师。”祁明焦急又担心地看着他,“还是太医从旁看着比较——”

    “我有数。”闻宗摆了摆手。

    “都下去。”梁烨冷声道。

    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闻宗看上去消瘦不少,这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累,打梁烨记事起他就是这般模样,能装爱演,胆小怕事,罚起人来毫不留情,啰啰嗦嗦一肚子坏水。

    梁烨以为还得被他啰嗦上许多年。

    “陛下,过了今夜除夕,老臣便九十整啦。”闻宗笑眯眯地看着他,“人总有这么一天,我这算是人生大喜。”

    梁烨冷冷盯着他,攥着他的手攥得死紧。

    “我十九入仕,历经三朝,亲眼看着大梁从如日中天行至穷途末路,也深知自己愚钝无能,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便总是畏首畏尾……”闻宗拍了拍他的手,“我见你时你跟个小泥猴儿一样蹲在树上冲我扔泥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崔语娴那妖婆折磨却无能为力,所以你要走我也没脸拦着……但你身上终究流着先帝和卞将军的血,骨子里就不肯服输,办成了我几十年都没能办成的事……我就是到了地底下,也有脸去见他们了。”

    “不过是跌了一跤,年后开朝还有许多事要你做。”梁烨沉声道。

    “陛下,人得服老啊。”闻宗闭了闭眼睛,攥着他的手愈发用力,声音哽咽道:“只是你夺回来的这个大梁……疲敝衰乱,内忧外患,处处都是杀机,我本想趁着还能动,帮帮你,奈何老眼昏花……陛下,臣以下所言,求您万万谨记在心。”

    梁烨下颌紧绷,顶着他浑浊含泪的目光,点了点头。

    “北军统将魏万林……性情浮骄,虽有统帅之才,却无守国之心,可拱卫京师,却不可远放边疆,长此以往,必生反意。”

    “右仆射晏泽,虽性情圆滑,追随过崔语娴,但此人知恩图报,心性不坏,才能不在老夫之下,且其不在世家之列,陛下当扶植其与世家对抗……”

    “中书令崔运性格刚直,乃是朝中少见纯臣,陛下当用。”

    “吏部尚书曾介乃沽名钓誉之徒,然忠心可鉴,陛下是留是用可自作取舍。”

    “礼部冯清贪污受贿,国之蠹虫,陛下肃清朝中腐败贪污时当拿他开刀……”

    …………

    “崔、简两家虽倒,世家仍在,陛下虽信重谈太妃,但谈家……不可不防。”

    “陛下既有意立梁寰为太子,崔琦当除。”

    “王滇同陛下貌若双生,此人多智近妖,善蛊人心,无法收服之人,无论陛下多么喜爱,斩草除根才是上选,否则来日必酿大祸。”

    梁烨眉头微蹙,闻宗双手用力的攥紧了他的胳膊,字字肺腑恳切,“陛下,为帝者无需情爱,先帝的例子便近在眼前,若非因为卞将军,当年何至功败垂成……陛下!当断则断,您现如今的每一次心慈手软,来日都会成为对准您咽喉的利箭。”

    梁烨抬眼看着他,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闻宗呼吸变得有些艰难,他向来奇大的力道便得虚弱而缓慢,“最后,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百里承安是老夫手把手交出来的弟子,如若来日他犯下大错,还望陛下……饶他一命,此子房相之才,陛下若愿用他,可保大梁三百年基业……”

    梁烨点了点头。

    紧攥着他手的力道骤然一松,满是药味的房间里寂静地只剩了一个人的呼吸。

    大都上空的烟花绚烂地绽开,爆竹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除夕终于迎来了最为欢腾热闹的子时。

    恸哭声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处,呼啸的寒风裹挟着硝烟味,吹起了玉佩坠着的红穗子。

    梁烨牵着马,沉默地踩着雪,孤身一步步走向了寂静深掩的厚重宫门。

    第115章 时机

    这个除夕注定过不安稳。

    梁烨收到充恒的信之后不眠不休地往回赶, 回宫之后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传来了卞云心自杀的消息。

    梁烨带着人过去的时候,卞云心正哭得梨花带雨, 看见他便嚎得更大声了, “哀家不活了!我儿如此狠心, 将哀家囚在这深宫不得出,反倒认哀家的死对头当娘, 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挂在房梁上的白绫被开门带进来的寒风一吹, 就晃晃悠悠落在了她脸上,被她涂着显眼豆蔻的手胡乱地抓了下来,然后就对上了梁烨冰冷的眼神。

    卞云心登时吓得打了个哆嗦。

    梁烨挥退了周围伺候的宫人,沉着脸走到了她面前, “起来。”

    卞云心拿着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 脸上的妆容有些发糊,她使劲掐了把大腿,扯着嗓子开嚎:“让哀家去死!”

    “起来!”梁烨骤然怒喝了一声。

    卞云心的嚎哭声戛然而止,神色仓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干站着半晌, 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放软了声音道:“烨儿,哀家……真的知道错了, 你总不能这样一直将哀家禁足, 崔语娴那个老贱人已经死了, 咱们母子两个再也不用受她胁迫, 只要再除了谈亦霜那个贱——”

    她对上了梁烨阴沉警告的目光, 恐惧之余又甚是委屈, “我们才是正经母子, 哀家听闻你连选秀都让她操持,甚至想娶她的侄女,你这样将哀家这太后置于何地?你都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还说你跟小太妃不清不楚……”

    梁烨听她尖锐的声音听得头痛,冷冷打断了她,“放你出去,你斗得过谈亦霜?”

    卞云心一噎,攥紧了袖子道:“哀家是太后,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妃,只要我儿撑腰,哀家就算将她打入冷宫都使得!”

    梁烨懒得跟她废话,只冷声道:“将你那些个不中用的死士都召回来,你这么多年都没杀得了朕,别再搅浑水。”

    卞云心委屈又愤恨道:“哀家……哀家那是为了迷惑太皇太后的视线,若让她以为咱们母子连心,岂不是……岂不是连累你。”

    “你是怕连累你自己。”梁烨扯了扯嘴角,拽走了她手里还死死攥着的白绫,冷声威胁道:“再用这种小事来烦朕,朕就给你个痛快,扔去乱葬岗让野狗将你吃了。”

    卞云心惊恐地打了个哆嗦,又不死心道:“烨儿,今日是除夕,哀家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吃了饭再走吧。”

    梁烨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朕最后劝你一句,别跟卞家的人有来往。”

    卞云心这脑子打死都想不出这种话。

    “……没有。”卞云心移开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从前的许多事朕都记不清了,”梁烨的眼神阴鸷骇人,“你只管当你的太后,明白吗?”

    卞云心讷讷地点了点头。

    梁烨拂袖而去。

    “娘娘。”门外的宫女赶紧上来扶她,被她没好气一把推开。

    “太后娘娘莫气,陛下一听您的消息便赶过来了,可见心里还是有您的。”宫女细声细语地劝道:“奴婢听说陛下回宫后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呢。”

    卞云心红了眼眶,又愤恨地将手中的帕子扯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哀家当初难道就愿意看着他喝白玉汤吗!当年他刚出生病得都哭不出声,还不是哀家日夜守着他一口奶一口奶给救活的!他亲娘亲老子来看过他一眼吗!谈亦霜那贱人不过是给了他口饭吃就让他当亲娘供着!我呢!没良心的东西!”

    “娘娘!慎言!”宫女赶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宫里人多眼杂,可不能乱说!”

    “都他娘的是心知肚明的事儿,崔语娴那老妖婆早死透了!后宫之中哀家最大,哀家有什么好怕的!”卞云心没好气地拧了一把她的胳膊,很没修养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哀家不过留他吃顿年夜饭他都不肯……”

    “娘娘,那谈亦霜如今在后宫一家独大,当务之急还是要笼络住陛下的心。”宫女温声细语地劝道:“归根结底您才是陛下的母亲,至于先皇后是不是生母,那都不重要,您要振作起来啊。”

    卞云心吸了吸鼻子,咬牙道:“你说得没错,哀家绝不能让谈亦霜那个贱人好过!她以为背后有谈家,哀家就没人可用了吗!去,将哀家的私章拿来!”

    ——

    偏僻的荒殿里,梁烨坐在冷炕上鼓捣着自己的匣子。

    “主子,你赶回来的太急。”充恒满脸担忧地望着他,“师父说过不能随便用那些功夫,这里没有那个什么玩意儿,对身体损耗极大。”

    往常十几天的路昼夜不停压缩成七八天倒也合理,但只花了一天多便从南赵赶回来,在正常人的认知里属实匪夷所思。

    梁烨恹恹地耷拉着眼皮,从匣子里摸出来了把戒尺,“老头儿喜欢这个,朕给他藏起来之后念叨了好多天,明日去吊唁时,偷偷扔他棺材里。”

    充恒抽了抽嘴角,“主子,这恐怕不太好吧?”

    “朕动作快,不会被发现。”梁烨拿着戒尺在掌心拍了拍,又沉默了下来。

    “主子。”充恒蹲在他旁边悄悄戳他肩膀,“你找到王滇了吗?”

    “嗯。”梁烨应了一声:“他还陪朕逛了集市,给朕包了饺子。”

    “啊?就这?”充恒大为不解,“那我也能陪你逛集市,给你包饺子。”

    “你懂个屁。”梁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又沉默了下来。

    充恒抓耳挠腮地围着他转,绞尽脑汁道:“主子,闻太傅肯定不愿意看见你为了他伤心,王滇要是知道你难受他肯定也跟着难受,你吃点饭吧。”

    梁烨直起身子,嗤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朕难受了?朕好得很,没那小老头天天念叨朕选秀纳妃,轻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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