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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率地说:“记你有三百五十棵,就是三百五十棵,树砍倒了,你要交三百五十棵树材上来。”

    商户愣了:“可……我交不出那五十棵呀?”

    “没有树,”紫曵撒笑了,很无赖地看了看左右,“折银呀,一棵树一两银子。”

    这是敲诈,再明白不过,谢一鹭容不得这种糟烂事,拨开人群走上去,指着紫曵撒的鼻子:“信不信我办了你!”

    佩刀的宦官纷纷亮出家伙,雪亮的一排,紫曵撒朝他跨一步,额头压低,显得鼻子又尖又挺,眼睛漆黑如鹰隼:“别以为你是哪个部的六品小官,我就不敢动你!”

    谢一鹭不信他的邪:“你动一个试试!”

    老百姓都来拽谢一鹭的袖子,凑着他的耳朵劝:“别跟他硬碰,这个阮钿不好惹!”

    “是呀,他平日里逞凶耍狠惯了!”

    “这是一帮安南人(4),凶着哪,别的老公都不敢惹他们!”

    诸如此类的话,谢一鹭却不让步,阮钿好像也乐得和他顶,两边正杠着,打南头“嘎吱嘎吱”晃来一顶软轿,红纱翠盖的,是烟花巷的女轿。

    阮钿的神色变了,朝他的人挥了挥手,刀子立刻收起来,他越过谢一鹭,极殷勤地迎上去,跟轿的小妓女拿帕子捂着嘴,急急跟他说了什么。

    “哎呀呀,”老百姓最会猜家长里短,“为了树来的,指定的!”

    果然,小妓女指了指高台后的树林。

    南京连妓女也有林产?谢一鹭意外:“来的是谁?”

    老百姓挤眉弄眼:“阮钿的相好,珠市的扬州姐儿!”

    马上有人接:“卵蛋都没有的玩意,学人嫖什么妓,白浪费银子!”

    谢一鹭皱眉,宦官是不堪,可被这样说,还是过分了。那边小妓女掀开轿帘,轿子居然空着,意思让阮钿上去,阮钿还真上去了,轿夫喊声号子,掉转头往城里抬。

    谢一鹭性子倔,不依不饶跟着走,阮钿推开轿窗往后看,冷笑一声,狠狠啐了口痰。

    珠市在乾道桥东北,不算什么高级地方,迎客的都是私娼,小道拐来拐去,很局促,轿子停在一座半新的木楼前,阮钿下轿上楼,转身时瞪了谢一鹭一眼。

    谢一鹭别别扭扭站在楼下,街上人不多,但来往的都是嫖客,不经意一个眼神里都带着苟且,忽然,楼上小窗里传出哭声,哭着哭着,还摔起东西来了。

    “你砸,你再砸,看我还来不来!”是阮钿的声音,然后是女人小声小气的埋怨:“不就是几棵树吗,你还做不了这个主?”

    窗子“啪”地从里头关上,谢一鹭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整件事都不对劲,织造局的廖吉祥到南京好些年了,梨树年年在,他早不砍晚不砍,偏偏今年砍,要只是为了敲诈几个小钱,阮钿饶他相好的几棵树,还难吗?

    楼梯上“咚咚”响,是急步下楼的声音,廊角下袍子一抖,阮钿绕出来,楼上的女人还在哭,谢一鹭愣愣看他,比起愤怒之类,更多的是不解。

    阮钿好像明白他眼里的意思,一改之前的凶狠无赖,别过头不看他,错身时谢一鹭拽了他胳膊一把:“树非砍不可吗?”

    阮钿扬手甩开,没回答,临要上轿,才厉声回他一句:“一棵也不剩!”

    屈凤坐着他的蓝帘软轿,在户部街上慢悠悠地颠,推开轿窗,他问跟轿的长随:“今天怎么回事,到处闹哄哄的。”

    “听人说是织造局要砍矮梨树,”长随咂了下嘴,“老百姓都疯了。”

    “梨树?”昨晚喝多了,屈凤闭目揉了揉太阳穴,“什么乱七八糟的。”

    “反正咱家没有林产,”长随幸灾乐祸,“让他们闹去!”

    屈凤没说话,这种“杂”事,他压根不放在心上,他闲闲看着轿外,整个南京城好像胀起来了,过路的行色匆匆,街两旁有股躁动的气息。

    “为什么砍树?”

    “不知道,”长随答,“说是矮梨树太香,碍着织造局了。”

    什么狗屁由头!屈凤冷笑,一双桃花眼随意盯着街面,一路上净是拉帮结伙要出城的人,偶尔有一两个逆行的,便显得很扎眼,偏巧他轿子前就有一个,穿豆青色绉纱贴里,跛着脚,像是摔了跤。

    这打扮是品级不入流的低等宦官,纯是出于恻隐之心,他迷眼看,那人帽上、裤脚上都有泥,走一走停一停,显然摔得不轻。

    “落轿,”他用扇子柄打轿顶,“前边那个穿青的,叫住他。”

    长随很瞧不上眼:“又脏又贱的,叫他干啥。”

    “前头到兵部了,我走过去,你问他上哪,送一程。”

    长随不乐意,这简直是折辱了他这个朝廷命官的家人:“少爷你平时不是最讨厌那些没有根的奴才吗?”

    屈凤把脸一冷:“怎么,叫不动你?”

    长随说声“不敢”,忙跑上去,屈凤从轿上下来,扬着头,摆着款款的腰肢,翩翩地走,经过那个可怜人,甚至不愿停一停,只高傲地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眼,他却愣住了。

    那人细长脸,丹凤眼,鼻梁骨很高,右眼下有一颗小痣,他认得的,是廖吉祥的左膀右臂,高丽人金棠。

    金棠也认出他了,之前虽然没有交情,但官场上打过照面,他提着前襟半转着身,看样子是想上轿的,眼下看是屈凤的轿,又迟疑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屈凤要知道是他,断然不会好心借轿,金棠也看出来了,对视的一刹那,这人眼里闪过一丝尖利的厌恶。

    金棠先拜见,屈凤随即还礼,两人都不出声,老半天,屈凤才咬牙,不尴不尬挤出一句:“失敬。”

    金棠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地解释:“出来办事,被赶着出城的流民冲撞了。”

    办什么事,要特地穿成个下等宦官呢?屈凤没点破,眼神一动,勉强指了指轿子:“请上轿。”

    他是为难的,心血来潮抬举小火者是一回事,把轿子让给大珰的爪牙是另一回事,这事万一传出去,他说不清。

    金棠明白他的处境,多少感激他的善意,可那眼里的厌恶也是真切的。不知道是暗暗忌恨了这人,还是出于宦官仅有的自尊,他抿着唇拒绝:“不必了,我走得动。”

    屈凤很意外,但也一下子明白了,他心里那点自以为隐秘的厌恶,金棠看出来了:“坐吧,”既然互相看得通透,就用不着虚与委蛇,“跛着脚,不好看。”

    金棠凌厉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垂下头,他面相有些寡,是那种不堪风霜的单薄,若是女子,倒有些我见犹怜的风情,男子就显得过分纤弱了。

    极慢地,他摇了摇头:“不了,多谢。”

    这人好执拗,屈凤心想,面上只和煦地笑笑:“那好,公公慢行。”

    一对叶,风一吹,倏忽飘向两方。屈凤上他的软轿,落帘、起轿、开步,轿子悠悠又颤起来,从金棠身边掠过,看他拖着脚一拐一拐走远,屈凤自语:“他是干嘛去了呢?”

    “灵福寺,”长随在外头来了一句,很不当

    回事的,“那么大个瘸子,我早看见了,从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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