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对他进行持续呼叫、一秒钟也没间断的“讨厌鬼”,正是这具躯壳的雄父陆凌,也是在原主的雌父牺牲后对他不闻不问、还间接纵容雌君害死雄子的标准渣虫。

    陆忱不是原主,对这位冷漠自私的便宜爹始终没有任何好感,所以也没有一丁点幻想,上次见面时由于对方觊觎叶泽腹中的虫蛋,他们之间甚至还爆发了肢体冲突,他差点在盛怒之下亲手扭断陆凌的脖子。

    根据此前打交道的经验,陆忱并不想与他有任何接触,但最近刚好是蒙家私通帝国案收尾的关键时期,作为蒙希曾经的雄主,主动送上门来的陆凌或许能提供一些有效信息。

    S级雄虫沉吟片刻,最终向后靠坐在半成品机甲裸露在外的钢架上,皱眉划开了“接听”选项。

    全息视讯瞬间在分别身居两处的雄虫之间清晰成像,光屏另一侧心急如焚的陆凌已经持续呼叫了许久,此刻面对忽然接通的通讯,微微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他这个语气倒是罕见,非但没有像以前一样对陆忱横眉冷对,甚至连脸上一贯的高傲骄矜也不见踪影,皱眉看着雄子的目光堪称慈爱有加,还带了点淡淡的无奈:“不是有智能管家吗?让它给你找件干净衣服穿。”

    饶是陆忱心理素质优越,也被眼前“老父亲担忧傻儿子”的神展开惊得无语了一瞬,他将工作服的袖子向上挽了几折,指尖在机甲钢架上敲了敲,失笑道:“真稀奇,你竟然会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他的冷漠态度似乎将陆凌微微刺伤了,通讯另一边的雄虫眼神逐渐变得严厉,对雄子“不识抬举”的表现有些生气,但仍然强压着心里的不满,尽量柔声说道:“你还在闹脾气吗?搬出主宅这么久,也该回到家虫身边了。”

    “我毕竟跟是你血脉相连的雄父,父子之间哪会有深仇大恨呢?”陆凌在“血脉相连”这个词上使用了重音,碧绿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谈话对象已经自动划出重点,陆忱立刻知晓了这位便宜爹的用意,当即直接了当、毫不委婉地问道:“你已经知道陆恒的身世了?”

    作为最早发现陆家父子身上“复制粘贴”现象的人,陆忱曾将这件事在第一时间告知叶泽,而直行军也正以此为切入点,展开了对蒙家名下医疗队的调查,并一路追查到蒙上将身后盘踞的帝国,最近刚得到确定性的结论。

    由于此事涉及到帝国研究院进行基因干预的实例,最高调查局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没有将其对民众公开,但陆凌作为陆恒的“雄父”和基因来源,当然不在被隐瞒的范围内。

    实际上,在极少数知情者眼中,这位陆家主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虫。

    ——毕竟,谁会希望疼宠了二十年的雄子,是一个采用自身基因链、借助不知名帝国雌虫的血脉混合而成的“复制体”呢?

    从科学角度来看,最大程度复制了陆凌基因图谱的陆恒,在亲缘关系上既是他的兄弟又是他的后代,也可称作是他的另一个自我;而从法律和道德的角度来看,此种违背自然的繁育方式显然为虫族社会带了一个无法定义的新对象,甚至有虫提出要将陆恒作为样本进行科学研究,以此破解帝国目前遥遥领先的基因技术。

    被戳中心事的陆凌脸色十分阴沉,他完全无法接受陆恒的诞生过程,因此被迫直面自己膝下仅有一只真正雄子的事实、重新审视了陈言所生下的小雄虫,并立即发现对方早就不再是曾经那只孱弱不堪、只会使雄父颜面受损的“废虫”:

    无论在天赋等级还是实际能力上,陆忱所表现出的优秀程度都远超主星其他高阶虫族,能够胜任成为陆家未来的主虫,只不过自己此前长期受到蒙希的欺骗,竟将一只来历诡异、既不合法也不合乎伦理的“仿制品”看作唯一继承者,反而放弃了对这只真正雄子的关爱和培养。

    他前半生看重颜面胜于一切,还曾因为陆忱“长相不像自己、使别虫一望而知陈言的基因等级更高”这样荒谬的原因而厌弃长子,哪会允许陆恒这样一个盗取自身基因链的“非法生物”存活于世。

    陆凌没有在意陆忱的直言不讳中隐含着一丝讥讽,而是理所当然地说道:“既然你也知道雄父受到了恶意蒙蔽,就该理解我的苦心、回到我身边承担起作为雄子的责任,也能享受属于未来继承者的权利。”

    说罢,陆凌那双碧绿眼眸中涌起浓烈的厌恶,过于激烈的情感将原本英俊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十分不甘地控诉起了前任雌君的罪行:“蒙希这只该死的贱雌!他明明无法生育,却以有孕为由进入陆家,甚至不惜对你雌父下手,又借助帝国研究院对我送出如此‘大礼’,简直不择手段!”

    陆忱原本心态平稳地只管看戏、任凭他乱吠一气,此刻从渣男口中再次听见了陈言的名字,顿时感到心头火起,当即抱臂倚靠在身后的高大机甲上,目光冷锐地打断了陆凌的发言:“你还真连脸都不要了。”

    “当时舅舅受到辐射、我也爆发腺体病,如果真在意雌父的感受,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对我们落井下石、跟蒙希登记婚姻吗?”陆忱脸上面无表情,慢慢说道:“有时我甚至怀疑雌父战死背后也有你出的一份力。”

    他说出这句话全凭直觉,其实毫无根据,却精准无误地戳中了陆凌心中最难以面对的回忆,金发雄虫睁大了眼,脸色惨白地厉声反驳道:“你胡说什么!一切都是蒙家的安排——我什么也没做!”

    ——他总是“什么也没做”,却永远默许枕边虫做出种种恶行,自己虽然是实际上的受益者,最终依旧清白无暇。

    陆忱最厌烦他这副嘴脸,闻言心如铁石、毫不动容地说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跟自己各方面都相似的继承者吗?陆恒完全符合这一标准,你该去找他,而不是找我。”

    陆凌仍然由于片刻前受到的指责而情绪激动,就连胸膛都在急促起伏,但他如今能指望的只有陆忱,于是没有继续责备雄子,而是像闻到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异味一样,皱眉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承认一个怪物?”

    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似乎在回答一道送分题:“你不是也在研究院读书吗?难道不知道基因生物是违背法律和道德的怪胎?”

    陆忱作为同样被陆凌厌弃过的儿子,这时倒觉得颇有些“风水轮流转”的荒谬感,但陆恒毕竟与自己不同,还曾扎扎实实地享用过对方将近二十年的疼爱和呵护,于是他再次刷新了对眼前雄虫的认识,忍不住皱眉问道:“你现在对他完全没有一点父子之情了吗?”

    全息影像无比清晰地呈现出了陆凌眼角眉梢的每个细小的神态变化,他被雄子问得一愣,陷入了短暂的不自在,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神态自若,十分冷漠地答道:“我已经亲自向调查局求情,请求放过陆恒、不要把他当作实验体,这难道还不够吗?”

    ——这只虫的心软只存在了一瞬间,冷血自私才是他的本性。

    陆忱在心中一哂,挑起眉问道:“你今天只是来劝我回到主宅?”

    金发雄虫深吸一口气,继续耐心劝道:“没错,你现在正是需要大量开销的时候,那只军雌虽然成了准将,但薪资并不高吧?搬回来住,我会用整个陆家的资源供养你。”

    他虽然脸皮厚、没有心,但也明白自己多年来始终亏欠雄子,自知无法从亲情角度拉拢陆忱,却又不甘心让如此优秀的继承者流落在外,只好从其他方面入手,尽力向对方渲染“回家的诱惑”:“我会立刻将十颗星球的矿产开发权登记到你名下,让你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

    说罢,再度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旧衬衫,似乎对雄子目前的“窘迫生活”十分痛心。

    陆忱看着陆凌在自己眼前唱念做打地扮演慈父,心里忽然浮现出原主临死前的绝望和不甘,顿时觉得有些反胃:

    小雄虫活着的时候对人家百般糟践,发现只剩一个儿子了就拼命挽回,这不是繁殖癌是什么?本质上依然极端自私。

    他啧了一声,没耐心再为此事耗费时间,当即直视着陆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你的雄子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跟你回家了。”

    这是一句大实话,但陆凌并不知道,他被这冷漠、冰寒的视线所攫住,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忽然无法自控地皱起眉,感到内心深处瞬间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浓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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