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秦昧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神藏在浓密的睫毛下,也装傻充愣的说:“是,我与燕二公子在寿宴上见过,今次是第二回。”

    “是么?”燕千明偏头过去,居高临下的审视秦昧,“我看,不止如此吧……”

    秦昧抬头面不改色的一如既往的谦卑又礼貌,回说:“秦昧实在不知道都尉是想知道什么,但若是能和燕二公子交好,那是秦昧的福气,秦昧自小离家,远在梁国的时候,就听说过燕家二公子的名头,听的很多,听的太久,便深感亲切。”

    “……”燕千明冷着脸看他,一时之间分不清四皇子是真的被梁国养废到对自己都小心翼翼,还是说这个秦昧其实一直在他面前伪装。

    从来不用真面目示人的人,燕千明都很厌恶。

    几乎达到了生理性的恶心,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永远带着面具欺骗别人,来达到一定目的的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就好似燕相,穿着一身为家为国的人皮,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值得他尊敬的地方。

    燕千明希望这四皇子是前一种,而不是人精。

    不然若他的小绪当真和四皇子交好,到最后一定是会被骗的。

    在大哥的眼里,燕千绪永远不会长大,永远的需要自己保护,所以他要把好关,做到最好,让一切不稳定的因素都死在最初!

    ——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保护弟弟一天。

    “对了,都尉这么急着把燕相下葬入土为安,也不等头七过去就要出征吗?”瘦小的四皇子皱着眉头,担忧的看向燕千明,好像很同情,“都尉当真就像哥哥弟弟们说的那样,是我们大沅的栋梁!此番出征,秦昧若是能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都尉尽管吩咐,秦昧只要是能够为大沅做一点事情,便死也足矣了。”

    燕千明不爱听这些空话,很多人上战场前,在没有见过战争残酷前,都会这么说。

    或许是以为自己能够回来,能够好好的完整的回来,可以建功立业,能够一战成名,但只要是战争,便是残酷的。

    会有人死,很多很多的人死。

    会有鲜血染红整片土地,连河里都躺着尸体。

    昨夜还和你躺在一个营地里睡觉的兄弟,说着很想娘亲的兄弟,说不定第二天便死了,然后便被永远的留在战场上,埋在异乡和无数死去的营兵躺在一个万人坑里,共用一个墓碑。

    死去的人再也没办法回来,连音信也不会有一个,等待他的人却还不知道,会永远的等着,以为只要永远等待,就会有一天看见丈夫或儿子回来,站在家门口,又笑又哭,说再也不走了。

    燕千明厌恶战争的程度和厌恶伪装者一样,可他除了以暴制暴,没有别的办法。

    今次他在众位大人面前说的好听,领三十万人去求和,其实根本求不了,这场仗只能打,但是要看是和谁打。

    “若是真的死也足矣,那便随你。”燕千明冷淡的说,“我只是听小绪总是提起你,所以才会比较好奇四皇子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小绪觉得你能够坐那太子之位。”后一句,燕千明声音很低,但却每一个字都沉重的像是重锤,要敲击出一些回响。

    四皇子听罢立马脸臊的不行,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诚惶诚恐的连连鞠躬:“天啊!秦昧怎么可能使得?是燕二公子抬举秦昧了,秦昧上头还有三哥,下面还有十几个优秀的弟弟,实在是轮不到我这样一个没什么本事的人。”

    燕千明见状,不再说什么,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忙,根本没功夫和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皇子纠缠,也真的没有必要,如果这皇子胆敢对小绪做一点不好的事情,燕千明不介意再让手上沾上一些血色。

    他在昨日伸手掐死父亲后,便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仿佛是他的一道线,跨过那条线后,便无所不能,也再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四皇子也感受得到燕家大爷给他的那种压迫和警告,但他是个‘愚蠢的笨蛋’自然也不会表现太多害怕的情绪。

    等燕千明跟着王大人还有赵将军进朝紧急议事后,整个燕家的丧礼维持便压在了燕二爷的头上。

    其他皇子见礼数到了,便也跟着离开,只有四皇子去而复返,重新进入燕家的大门,走进那还有满屋诵经和尚的大堂。

    相府大门的门槛今日都被踩的塌陷三分,四皇子发现门槛上的红漆都斑驳着,应当重新刷一遍了,前院里被打扫的很干净,有来往垂头丧气的奴仆飞快穿过,不知道忙些什么。

    他静静的看着这些与他无关的一切,恍惚又想起儿时的那个牢房。

    牢房里刺鼻的臭味与稻草里的饭粒仿佛刻在他骨头里,所以忘不了,他似乎还记得自己捡过那些稻草里发酸的馒头,他记得无尽的黑夜,但更多的回忆都是断断续续的,直到七八岁时才能完整的记得自己的经历。

    这很正常,一般小孩子,对童年的回忆都不完整,只会记得印象深刻的事情,比如说受到什么创伤:母妃之死。

    比如说遇到痛苦的事情:牢房里的饥寒交迫。

    再比如说某些特定的物件:毛笔、饭粒。

    四皇子秦昧面色平静的穿过人群,无意识的寻找燕二爷,但其实不需要他特别去找,一眼就能看见今天太漂亮的燕千绪。

    燕千绪身边站着世子,两人正一齐对着准备离开的官员们行礼。

    两人一起弯腰下去,披着缟素的燕千绪黑发从背后滑下,落在胸前,一低头,便是眉眼间的万种风情都化成温柔,像是在和世子进行一场素朴洁白的亲事。

    秦昧一愣,看着那画面久久不敢上前,他只远远的看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比世子差不知道多少的衣裳,还有自己瘦成枯柴般的手,慢慢的,将自己的手藏起来,就那么凝望过去,黑眸里倒影那幅和谐唯美的画面,直到那燕二爷瞅过来,桃花眼里流露出一丝波动,然后对身边的世子说了些什么,才朝他走来,但是很不幸,世子爷也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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