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守俨:“你很小的时候,刚刚学会走路,我就告诉过你,如果你想要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拿。”

    他叹了声:“你当时记住了,后来又忘了,又或者说,你不需要我了。”

    初挽抿唇看着远处虚无的一处。

    陆守俨重新蹲了下来,他郑重地望着初挽:“挽挽,看着我。”

    初挽便缓慢地望向他。

    陆守俨伸出手来,捧住她的脸。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指骨很长,很大,恰好可以将她的脸捧在手中。

    他捧住她的脸,微俯首下去,在距离很近之处,他停下来,端详着她略显瘦弱的面容,低声道:“挽挽,一个人对事物的看法,来源自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过往经历不同,自然塑造出不同的思维方式。你要知道,人都是血肉之躯,人不是神,这个世上也不存在神,没有人一定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初挽眼神微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守俨眸中是温柔的笃定:“我知道。”

    他在试图撼动一个在她心里已经生根的权威。

    他宠了她两年,那个人却用了十五年来试图把她磨炼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剑,把她身上的棱角一点点敲掉,把她心底的柔软一寸寸磨硬。

    初挽眸中有了凉意:“这就是你和我太爷爷聊过后,要对我说的话?”

    陆守俨道:“你不高兴我质疑他?”

    初挽:“你到底和我太爷爷说了什么?”

    说着她就要起身过去。

    陆守俨抿唇,看着初挽,看着这个面颊上瞬间染了薄红的初挽。

    她刚才有多茫然无措,她现在就有多么明艳锐利。

    老太爷就是她的逆鳞。

    陆守俨就那么沉默地看着这个初挽。

    初挽在他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下意识盲目地维护着太爷爷,否定了陆守俨。

    她顿住动作,望着他道:“对不起,但是太爷爷年纪大了,他没有多久活头了,我不想让他有任何不高兴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她所有的血肉,换太爷爷多活几年。

    她低声道:“可能在我这里,没有对错,只有太爷爷,我就是这么盲目。”

    他自然也不是那个特例。

    陆守俨低头看着这样的她,半晌后,伸出手指来,轻轻勾起她的手指。

    初挽抬头看向他。

    陆守俨道:“挽挽,小时候我们曾经拉勾,我答应过挽挽,永远不会生挽挽的气,哪怕挽挽忘记了,我也不会忘。”

    初挽微怔,之后,心便酸软得一塌糊涂。

    陆守俨又道:“挽挽,不是我要质疑老太爷,是他开始质疑他自己了。”

    初挽不懂。

    陆守俨改勾为握,就那么轻握住她的手,之后低声道:“他希望我们尽早完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初挽困惑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说服老太爷有多难,她也知道老太爷根深蒂固的偏见,她明白老太爷一旦做下决定,便是绝不会更改。

    陆守俨将她沾染了泥土的手包在自己手心:“你是老太爷最亲的人,所以你无论走了多远,都无法挣脱他的束缚,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想,你一直都在无限压制自己来纵容他。”

    初挽定定地看着他。

    陆守俨:“而我不一样,我从来都不觉得他一定是对的,并且一直想和他抗争,一直想说服他。”

    他拉她起来:“打起精神来,和我一起进去见他,他有话要和你说。”

    初挽默了一会,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太爷爷退让了。

    不过她还是不懂:“所以你怎么说服我太爷爷的?”

    陆守俨:“用我的心。”

    她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真把心剖出来了吗?”

    陆守俨默了默,笑了:“对,我现在已经没有心了,你还要不要嫁,考虑下?”

    初挽看着他墨眸中的笑意,恍惚只觉自己的心扑棱一声,彻底绽放开来。

    她微抿唇,看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山,眸间便被染上了勃勃生机:“别逗我了。”

    陆守俨收敛了笑,低声道:“挽挽,跟我进去吧。”

    进院子的时候,陆守俨就那么握着初挽的手。

    初挽挣脱了。

    陆守俨看她一眼,也就随她了。

    初老太爷正坐在屋内老靠椅上,就那么半仰着脸,看着窗外,窗外仿佛有飞鸟滑过蓝色的天。

    初挽走过去,蹲在了他腿旁,低声唤道:“太爷爷。”

    初老太爷听到初挽的声音,这才缓慢地收回目光。

    初挽看着老太爷略显呆滞的眼神,心便痛了起来。

    她小心地唤道:“太爷爷,你生挽挽的气了吗?”

    初老太爷摇头,叹了声:“没有,太爷爷没有生挽挽的气。”

    说着,他看了眼陆守俨:“守俨,你出去吧,我和挽挽说几句话。”

    陆守俨恭敬地道:“好。”

    当下陆守俨退出去,便细心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格里透进来的缕缕光线,把房间中的微尘映得纤毫毕现。

    初挽跪坐在初老太爷旁,低着头。

    初老太爷:“挽挽,最近看着倒是养得好一些了,水灵了,越来越像你姑奶奶了。”

    初老太爷这一说,初挽眼中便湿润了。

    初老太爷轻叹了声:“如果不是那些事,我一定为她备下十里红妆,让她风光大嫁,一定会栽培你二爷爷,让他多长出息,将来为自己妹妹撑腰,一辈子腰杆挺得直,不用受婆家气。”

    初挽眼泪落下来。

    初老太爷:“可惜,你姑奶奶没那福气。”

    他低首,饱经沧桑的眸子看着初挽:“好在,挽挽是有福气的。”

    初挽低声唤道:“太爷爷。”

    初老太爷笑了:“太爷爷不能为挽挽备下十里红妆,但太爷爷知道,挽挽可以大有作为,挽挽还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他不会辜负我的信任,会一辈子对挽挽好。”

    初挽陡然仰脸,看向初老太爷。

    初老太爷叹道:“挽挽,跟着守俨去一趟城里吧,也好让你陆爷爷安心,看看结婚还需要什么东西,都准备下,好好在城里玩几天,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太爷爷带点好吃的。”

    他略沉吟了下:“就来一串糖葫芦好了,我要九龙斋的,我觉得就他们家最够味。”

    初挽听着,想哭,又有些想笑:“可是,太爷爷不生气了吗?”

    初老太爷摸了摸初挽的头发:“挽挽,太爷爷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太爷爷难免会急,欲速则不达,我也未必就一定是对的。”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却是一个用红棉布缝成的小包,也就约莫鸡蛋大小,鼓鼓囊囊的。

    初挽一见这个,心中微凉,缓慢抬眼,看向初老太爷:“太爷爷?”

    她当然记得这个。

    这是上辈子,太爷爷临终前交给她的,交给她时,告诉她说,这是他留给她的一件东西,可以在她陷入绝境时打开来,求得一线生机。

    不过他也说了,一旦打开,那就说明,她已经陷入绝境之中,让她万不得已不要打开。

    初挽一直妥善收藏着这红锦囊,每每遇到难处时,总是会拿来看,但是从未想过打开过。

    她隐隐感觉,这里面也许什么都没有,至少没有实际能帮到自己的,很可能只是一个心理安慰,是老太爷给自己的一个念想来支撑自己,让自己永远觉得自己身后有一个退路。

    她没想到,这辈子老太爷竟然早早地把这红锦囊交给自己。

    老太爷道:“收着吧,这是你的。”

    初挽接过来,望向老太爷:“太爷爷,……你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老太爷低头,老迈的眼皮耷拉着,沧桑的眸中饱含了怜惜:“挽挽,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了,你已经足够优秀了,也有一个世上最出色的男人为你保驾护航,不管将来你的路走到哪里,我都可以安心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告诉你陆爷爷,他培养出了陆家最优秀的孩子,我很喜欢。”

    初挽听着,她怕太爷爷说出上辈子那番话。

    如果太爷爷说出了,那就是太爷爷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人活到这个年纪,对于自己的命数也多少有感觉了吧。

    现在太爷爷没说,她也就明白,太爷爷只是想提前给自己而已,那番话,他是留着临走前说。

    当下她稍微放心:“是,太爷爷。”

    第68章

    初挽觉得,自己太爷爷老了,就这么贸然离开,到底是不放心,和陆守俨商量了下,拜托了邻居帮忙照看一下,同时又和村支书说了下,万一有什么给陆守俨打电话。

    村支书现在对陆家很是存着巴结之心,对初家也颇为上心,自然是连声答应。

    初挽临走前又叮嘱一番,这才稍微放心,跟着陆守俨过去城里。

    同样的一条路,回来的时候和离开的时候,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心情,回来的时候初挽是忐忑的,离开的时候初挽的心却是彻底放松的。

    不过在那放松之余,到底是有隐隐的忧虑,比如牵挂着太爷爷,想着他那无法释怀的心事,以及这一次的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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