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点头:“是。”

    聂南圭恍然:“是很不错,你可以横着走了,什么都不用怕。”

    他知道苏鸿燕,自然也就知道陆建昭,隐约明白陆家的情况。

    初挽没再说话,她的这门婚事牵扯很多,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出门在外,作为一个女人,亮出来已婚身份还是大有便利的,能省却了很多麻烦。

    聂南圭突然道:“那次一起吃饭,你好像正在犹豫——”

    他撩起眼里,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初挽淡声道:“是。”

    聂南圭“哦”了声,点头,没再问了,只是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时候,易铁生过来了,服务员也上菜了,一大盘子的凉拌黄瓜,汁水都要从盘子里溢出了,掉了油漆的老桌子顿时湿淋淋的。

    聂南圭拿了一双筷子,直接往桌子上戳齐了:“吃吧。”

    吃饭过程中,三个人都格外安静,一向话多的聂南圭也不怎么说了,易铁生一向不多言,只是偶尔会帮初挽倒水什么的,照顾得很周到。

    三个人吃差不多,易铁生拿了钱去结账,初挽拿保温杯喝着水,这时候就见外面进来两个人,头发都有些毛躁,穿着补丁衣裳,其中一个手里拎着用尼龙袋子包着的大家伙。

    他们经过初挽身边的时候,初挽看了易铁生一眼。

    易铁生皱眉,之后微微颔首。

    聂南圭留意到了两个人的眉眼,也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坐在了靠墙的桌子,将那大家伙放在靠里面的脚跟底下,小声嘀咕着说话,不过声音太小了,根本听不清楚。

    三个人走出那饭馆,走在大街上,这时候天开始发阴了,倒好像要下雨。

    聂南圭皱着眉,压低了声音道:“你觉得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对劲吗?”

    初挽:“这个,要听铁生的,他是行家。”

    聂南圭看向易铁生。

    易铁生道:“有土锈味,钙化土锈的味儿,还有腐朽木头味。”

    他轻轻皱眉,略有些犹豫:“这两个人是盗墓的,但又不像是一般盗墓的。”

    聂南圭:“嗯?”

    易铁生:“他们手里拎着的家伙,从形状看,应该是帝王犁。”

    帝王犁?

    这下子不光聂南圭,就连初挽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第111章

    易铁生道:“早些年,盗墓猖狂,河南洛阳的李鸭子发明了洛阳铲,洛阳铲是钻探工具,是用来找墓的,但是后来这些盗墓的盯上了皇帝陵墓,为了挖皇帝墓,就有人造出了帝王犁,这种帝王犁是专用挖墓,而且只适用于大墓,挖皇帝的陵墓,所以叫帝王犁。”

    易铁生这么一说,聂南圭皱眉,承认道:“我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易铁生看了聂南圭一眼,他倒是没借故嘲讽聂南圭,而是解释道:“因为也就是挖帝王陵才用,就在北京郊区这一块流行过,孙殿英挖慈禧陵墓,用了这个,后来地耗子帮,还有盗墓的田老七关老七都用过,再之后,应该是失传了,也只有这几家的后人可能知道,但解放后,谁敢随便用,都一个个躲风头呢。”

    他继续道:“帝王犁东西下面有三个铁犁铧,上面是一截子枣木,挖的时候就跟推磨一样,上面人推,下面犁就往里头钻,铁犁铧进的深了,上面还能续一截枣木。就这种推法,用的巧劲儿,任凭你这墓葬规格多高,里面多少层砖,灌了多少铁水,都挡不住这么磨推,都能钻下去。”

    聂南圭听得脸色异样,过了一会,他才呢喃道:“他们是盗墓的?”

    清末到民国,这一段世道乱,古玩行情也好,盗墓的比较猖狂,但是解放后,古玩一落千丈不说,国家各方面也管理得严格,社会秩序好,就没人盗墓了。

    不过这几年改革开放,据说文物走私猖狂,盗墓的更是到处挖,屡禁不止,一本万利的买卖,抓住了也就是罚钱了事,做得大的,甚至配备保镖和公安对着干。

    易铁生道:“帝王犁不像洛阳铲那么出名,这个就是六十多年前有人用过,一般人还不知道怎么造,所以现在能拿出这个来用的,估计是祖上传下来的,或者拜过老师傅的,而且这肯定干的大买卖,都不能是一般的墓,说白了,普通地方官的坟,估计都不值当用这个。”

    聂南圭越发皱眉:“所以这里有什么,帝王陵墓?”

    初挽却道:“你们听着,这两个人口音,哪里人?”

    聂南圭想了想:“山东口音吧?”

    初挽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夜空,抿唇沉默了很久。

    聂南圭以为她会说什么,不过却一直没说,他疑惑地看向她,却见她拧着眉,神情格外凝重,仿佛在做一个重大决策。

    他看了眼易铁生,易铁生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聂南圭耸耸眉,没说话。

    良久后,初挽微出了口气,道:“你们说,古代的汉白玉造像,应该是什么样的?”

    聂南圭蹙眉:“洁白如玉?”

    初挽却道:“是贴金彩绘的。”

    聂南圭挑眉,意外地看着她。

    初挽:“我曾经到过山东青州,那里的农民无意中发现了一件汉白玉蝉冠菩萨造像,他们也没在意,就直接放家里供着了,那是带着彩绘的。”

    聂南圭神情陡然凝重起来。

    初挽:“当地传说,他们耕地造房子的时候,已经挖出来一些残件。”

    据说文物局还上门过,不过研究了一番就回去了,后续如何就不知道了。

    当时那十年才结束,大家文物保护意识也淡薄,当地文物局也没这种敏锐度。

    易铁生陡然明白了:“这两个人口音,是山东口音,但是他们刚才说话,好像提到了青州!”

    聂南圭倒抽一口气:“所以青州地底下埋着好东西,他们去挖?”

    初挽:“只是猜测而已,也不好说。他们既然来了雄县,必然是有什么买卖要做,这样吧,我们明天不走了,就注意着市场上的动静,看看后续。”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多少已经有预案了。

    京大考古系教研室主任的位置估计明年初就能有个着落了,而京大考古系又和北京考古研究所合作紧密,这么一来,京大考古系这小小的位置变动后面,关系到的却可能是考古学术界以后的格局发展。

    上一世,掌控着这个方向发展的是苏玉杭,但是目前看来,这个人很可能德不配位。

    这也就罢了,关键这个人的上位,可能影响到自己将来的行事,初挽自然是想让岳歧周登上这个位置,那自己作为岳歧周的亲传弟子,也能得到很多便利。

    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她其实是想助力岳歧周,只是一时无从下手,又不好做得太明显。

    而帝王犁的出现,提供给她一个线索,一个方向,她豁然开朗。

    只是犹豫于,这青州佛像的发现应该是再过几年,自己提前推动了这件事的发展,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片刻的沉吟后,到底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干就干。

    她既然能重新回到十九岁,凭什么不可以改变一切,如果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照着上辈子的样板继续活,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所以,一切就从青州龙兴寺的汉白玉佛像开始吧。

    让那一抹静谧澄澈的东方微笑,呈现在世人面前,让他们感受来自八百年前中国造像的美。

    当晚,三个人睡得都有些不踏实,易铁生中间醒了几次,过来初挽屋外面,看个动静。

    那两个拎着帝王犁的人,让他心生警惕,初挽到底是年轻姑娘。

    这让聂南圭有些无可奈何,早上时候打着哈欠说:“你也太操心了,谁敢去欺负她,她能把人家给卖了。”

    易铁生正刷牙,听到这话,木然地看了聂南圭一眼,不想搭理。

    聂南圭叹了下:“我以前倒是听过你们易家的事。”

    易铁生神情并不友善,明白写着“关你屁事”四个字。

    聂南圭嗤笑一声,便不说什么了。

    易家以前是初家的家仆,世代家仆,后来世道变了,易家也早已自立门户了,易家祖上也自己开了两间门脸儿做买卖,但是骨子里对初家,那还是不一样。

    都这年代了,瞧这易铁生,依然把初挽当大小姐伺候着。

    稍微洗漱后,三个人汇合,一起过去古玩市场看看,三个人其实也没太有心思淘什么东西,一门心思想着找找那两个拿帝王犁人的线索,谁知道溜达了大半天,并没有碰到。

    搂草打兔子,看了看古玩,初挽倒是收到了一件明青花瓷,聂南圭收了一个鼻烟壶。

    初挽收的东西都不好带,聂南圭帮着好了一个朋友,先寄放在他那里:“这个你放心,万一有什么事,我给你兜底。”

    初挽倒是没什么担心的:“我不至于担心这个。”

    出门在外,难免有需要人帮衬的,这点如果信不过,那就只能躲在家里别出门了。

    吃过晌午饭,几个人又逛了逛,还是没什么线索,初挽便不太死心,想着不如自己干脆过去青州好了,既然帝王犁都已经出现了,那边总归有动静的。

    她略想了想,中午先去了雄县邮政局,给岳老师打了一个电话,请了假,之后又给陆守俨打电话,提一下自己打算去青州的事。

    其实青州距离陆守俨去的石原县并不太远,如果顺利的话,她还可以趁机过去看看陆守俨。

    不过陆守俨不在办公室,出去了,她就和他同事提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初挽过去市场,结果一到,易铁生便带着她过去看,过去后,却见那竟然是一块残缺的佛头。

    那佛头安静地躺在化肥袋子上,上面布满了土锈和化肥袋子碎渣,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伸出手,一把抹去那尿素碎渣,嚷着说:“这个吉利,是个吉利玩意儿,十块钱谁卖给你!”

    那尿素碎渣被抹走后,初挽看过去,却见在那廉价化肥袋子碎末掩映中,佛头面相丰盈圆润,眉眼秀美,眉弯细长,鼻骨挺直窄瘦,唇线清晰饱满,微微含笑,一双眼睛略垂下,呈现出恬淡静谧的美。

    周围人熙熙攘攘的,来回看着,那些文化水平低的铲子,就是瞎碰着买的,自然不屑一顾,就一石头,还是残缺的,不像样。

    也有一些,是北京特意来淘换东西的,就在那里蹲着看,把残破的佛头扶正了,然后打量琢磨一番。

    聂南圭神情凝重起来,看了眼初挽。

    之后几个人走到了一旁角落,简单商量了下。

    聂南圭:“那佛像褒衣博带,衣衫轻薄,衣纹简练,大有北齐曹仲达的曹衣出水之风,这么说的话,这就是北齐佛像了。”

    北齐曹仲达和唐朝吴道子都善画佛像,但是曹仲达笔法稠叠,衣带紧窄恰似自水中而出,被称之为曹衣出水。

    而唐朝吴道子笔势圆转,衣带翩翩犹如当风而立,则被称之为吴带当风。

    他皱眉道:“这佛像上的土,是五花土,而且是新鲜的,看起来才挖出来没多久。”

    五花土,是因为墓葬或者窖藏而挖开泥土重新回填后的泥土,因为正常情况下,不同年代的土质土色不同。古人深挖墓穴时,会挖出不同颜色的土层,等把这些连同新土回填后,各层不同颜色的泥土混杂叠压,就形成了和正常土壤颜色截然不同的五花土。

    他继续道:“但是从断痕看,这些痕迹处布满土锈,并不是后做的,倒像是以残破之身在地下埋了几百年。如果这样,又是何人所为,为什么将这些佛像埋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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