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要把她往前面拱,她自然也不介意去当这个急先锋。

    现在,调查组先调查着,等差不多有了翔实资料,正好可以写报告了。

    当天初挽回去,便把情况给陆守俨报告了:“和你想得没差别,果然是这样的。”

    陆守俨:“那也行,你愿意参与就参与进去,如果能把这件事稍微往前推推,也不错。”

    初挽自然对这个很积极,当即联系了自己认识的几个铲子,也联系了聂南圭胡经理等,尽可能配合提供古玩黑市的情况。

    等这一切总算妥当了,调查组的工作也开始了。

    这时候易铁生打来电话,说可以出手,初挽当即给刀鹤兮打电话,两个人出发过去景德镇。

    刀鹤兮显然不想坐火车,于是两个人就坐飞机去的,先飞过去南昌,两个人预计从南昌雇一辆车,直接开过去景德镇。

    不过从南昌下了飞机后,初挽便有些难受,身体觉得虚,仿佛晕车,又仿佛不是,总之有些难受。

    初挽没吭声,不过刀鹤兮显然意识到了,问她:“没事吧?”

    初挽摇头。

    刀鹤兮的视线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要不要在南昌休息一晚再过去?”

    初挽:“没事,只是有点晕车,从这里开车过去景德镇一百多公里,走快点一两个小时,我也想尽快过去。等办完事再休息。”

    刀鹤兮见此,也就道:“好。”

    当下雇了车,径自过去景德镇,路上初挽喝了口水,倒是感觉好些了。

    那工坊位于景德镇樊家井村,距离景德镇火车站很近,两个人驱车过去,却见沿着小山是成片竹林,树木丛生间有旧谷仓和灰泥粉刷的老房子,有烟囱冒着烟,旁边一个女人正艰难地推着推车,车上是满满当当的高岭土。

    路并不好走,杂草丛生,其间可以看到破碎的瓷片,也有粗糙刚刚拉坯成型的物件,就那么荒废在草丛中。

    开车师傅骂了一句脏话,用着浓重的当地口音道:“这边路不好走。”

    他怕扎坏了他的轮胎,舍不得,走得很小心。

    初挽从车窗玻璃里往外看,他们正开过一座小山的阴面。

    上辈子她来过景德镇,不过是九十年代了。

    那时候景德镇周边山里有高山组建的高仿柴窑,用的是老瓷石,高岭土,完全按照古法来做,这种都是非常隐蔽的,烧造出来的物件先由顶尖高手来做旧,流入境外,之后再通过合法手段回流。

    这个过程中把关的都是顶尖瓷器专家和收藏家,拍卖公司也都安排好了人,总之一条龙服务。

    陈蕾当时应该就是这条线里的,她通过这个方式捞了不少黑钱。

    汽车终于抵达了那处窑房,远远就见易铁生出来接他们了,初挽便冲他招了招手。

    车子停下后,初挽给易铁生刀鹤兮引荐了,彼此都不是多话的,略点了点头,便由易铁生领着进了工坊。

    有一处小铁门,那铁门已经生了锈。

    有一个看门的大爷,脸像风干的核桃,领着他们进去看。

    一行人往前走,就见里面是一栋六十年代的厂房,砖墙上开着小窗,没有玻璃,一旁有一片污水,发出恶臭味。

    刀鹤兮微蹙眉。

    初挽注意到了,知道他洁癖,也就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刀鹤兮到底是点头:“走吧。”

    当下两个人走进厂房,却见厂房里挨挨挤挤放着各样模具以及家什,大家都是行家,仔细看了看,有描金彩绘用的,也有拉坯用的。

    刀鹤兮显然有些失望。

    初挽问那看门人:“做工的人呢?”

    那看门人指了指旁边的窑炉:“现在干着的也就那两个了。”

    于是初挽和刀鹤兮过去看,推开窑炉的房间,就见里面灰尘飞扬,一个穿着旧工装衣的女人把已经上了釉的瓶摆在搁架上,她正给釉吹气。

    而就在她一旁,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正给几只已经烧制过的瓷碗打磨,老人的手粗糙布满裂痕,不过动作却很温柔,他小心翼翼的打磨掉那些瓷碗上面粗糙的斑痕。

    刀鹤兮站在那里,看着那老人手中的瓷碗,那是青白瓷碗。

    老人的手皴裂得厉害,指骨那里甚至有些怪异的突出,看得出,那是一双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操劳的手,因为用得过度,才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不过就是这么一双手,他温柔地打磨着瓷碗,那是哄着小婴儿一般的力道。

    刀鹤兮微微拧眉,看得入神。

    房间里有尘土弥漫,这两个人,一个在打磨,一个在吹气,尽管屋子的门被推开,进来了三个人,他们仿佛也没有被惊扰到。

    三个人也就没出声,屏住呼吸认真看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老人终于将那瓷碗放下。

    那是一只青白瓷碗。

    刀鹤兮的目光被吸引了,他走过去,径自拿起来看了看。

    那胎质坚致细腻,雪白的釉色中隐约闪着青,通体莹润明澈,竟是有着玻璃一般的质感。

    他神情微动,陡然抬眸,看向那老人:“这是你们做的?”

    老人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拿起了另一只碗。

    初挽却走向了靠墙处,那里是一个沾了陈年泥坯和釉料的木架子,架子上摆了零星几件瓷器。

    她拿起来其中一件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件仿明甜白釉龙凤青花红彩祭高足杯,既是仿甜白,那釉色自然是白腻如脂,她拿起来,对着灯光看时,却见那胎体薄到几乎透明,能够照见光影。

    而在那杯壁上,有龙凤浮雕和祥云图案。

    她看了半晌,彻底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容不下这个窑房。

    因为文物大规模卖上价都得过几年了,这种在柴窑里花费了大心血精心制造出来的,必须卖到一定价格才能赚回来。

    在九十年代初以及之前,正品尚且难找出路,更何况这种现代仿造。

    如果张育新这位老艺人可以再撑几年,撑到九十年代中期,也许他将迎来他人生中的黄金巅峰时期,但可惜,他没赶上那个好时代。

    现在这会儿,大家纷纷上马烧煤窑,施行机械化,大规模生产,而传统柴窑费用高,空间大,烧造程序也太过繁琐,大窑厂为了效益不敢做,做了也没市场,小作坊为了生存也只能望而却步。

    要想做出够味的高仿品,必须用传统柴窑,但是要想维持柴窑,必须有钱,资金充足,且能为高仿瓷器寻找市场,价格还不能低。

    像眼下这么一个甜白釉青花红彩高足杯,其中花费的心血和时间,估计是寻常瓷器的数百倍,必须得到数百倍的回报,这窑房才能继续经营下去。

    初挽这么看着的时候,刀鹤兮的目光也落在她手中的高足杯上。

    他走到了初挽面前。

    初挽抬起眼来,视线和他对上。

    她没说话,只是将高足杯放在架子上。

    刀鹤兮见此,明白她的意思,珍稀的瓷器,为了防止意外,都不会手对手交接,要一个人放稳了后,另一个人再上手。

    他在初挽放稳后,拿起了那件瓷器,仔细端详。

    初挽都不需要问,就知道这件事已经妥了。

    她上辈子和刀鹤兮也是前后打交道了十年,大概知道他的秉性,刚来的时候,他自然是不太看得上,毕竟西方社会浸泡出来的,好物件见多了,大型工厂也见多了,这么一个乌七八糟的窑房,入不了他的眼。

    但是现在,她知道,他已经被打动了。

    刀鹤兮看了很久,终于掀起眼来,再次望向初挽。

    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明白对方意思。

    可以干。

    第183章

    显然老人并不想被打扰,初挽和刀鹤兮便无声地重新退出去。

    这一次,再次详谈,刀鹤兮比之前痛快多了,窑厂由初挽的人来负责,而他则是经营欧美市场,创建一个高仿瓷品牌。

    这样,初挽手握窑房和技术,刀鹤兮手握市场,两个人各占一头。

    至于资金问题,初挽很坦诚地说起详细情况,她已经买下这窑房,窑房中的画工火工以及几位要紧技术工人全都签下了长期合同,也已经支付了这些工人拖欠的工资。

    但是这家窑房欠下的外债,以及接下来的运营,都需要后续资金投入。

    初挽叹道:“你也知道,柴窑的烧造,需要比较高的维护费用,这些应该算做日常运营成本。”

    到了这个时候,刀鹤兮的目光便再次落在她脸上。

    他自然懂了。

    他挑眉,看着她道:“所以你就等着拉我过来出钱了。”

    初挽笑道:“对。”

    刀鹤兮视线淡淡的:“嗯,你自己其实也没出多少钱?”

    他自然知道国内工资的行情,这里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就算一百,要紧手艺人一个人一百多,这窑房规模不大,一把手数得过来的人,那样半年工资也就是大几千而已。

    至于这么一个窑房,马上要拆了的,又是费钱的柴窑,还欠着外债,刀鹤兮怀疑她是以非常低廉的价格从国企手中收购到自己手里的。

    初挽被他戳穿,倒是也不在意,道:“刀先生,你要明白,我从一年前就在关注这家窑房,一直在等着一个最佳的入场机会,我是第一时间找到这家窑房,留下了即将失散的工人,也阻挡了那些挥向这家窑房的锄头。”

    她认真地道:“如果不是我在景德镇数不清的工坊中找到了这家窑房,那它注定成为沧海一粟,消失在历史烟云中。”

    她说这话,倒不是拿大,上辈子,自己在,刀鹤兮在,但是直到张育新倒在了窑房前,这家窑房依然没有人去留意,他所能留给大家的痕迹,无非是报纸上不起眼的豆腐块文章,以及行内人唇亡齿寒的一个唏嘘罢了。

    初挽一脸淡定:“所以刀先生,有时候,真正值钱的并不是钱,稀缺的资源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刀鹤兮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可以。”

    抬眸间,他望向远处,在一片荒凉中,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谷和溪流,那溪流于那浓墨重彩的绿色中蜿蜒而下,和河面交汇。

    风吹过,河边的芦苇袅袅而动。

    他正色道:“你说的我认同,你寻到的是一座金矿,这本身就已经足够有价值了。”

    初挽:“那回头我们可以详细谈谈,敲定细节了。”

    刀鹤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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