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历经九个月的勘探、调研和模拟,在各方协调配合下,在水下考古队员艰辛的努力下,南海泰兴号终于要在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一起见证了这个中国考古史上里程碑一般的时刻。

    于是大家看到,阳光下,那沉船在大型起重船的协助下,缓缓地浮出水面,先是一抹痕迹,之后起来,出水——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海水从那沉船上缓缓流淌,落在海中,看着那巨大的船体逐渐升起,看着那明媚慷慨的阳光下,那艘在水下埋藏了一百七十年的巨船重见阳光。

    一段一百七十年的历史就此被唤醒,一个埋葬海底的时空胶囊就此被打开,而属于水下考古的新时代终于开启了。

    初挽看着这一幕,鼻子有些发酸。

    上一世,这艘船并没有被打捞起来,强盗哈迈用破坏式的打捞,掠夺了里面的无价之宝,并将几十万件瓷器砸成了碎片。

    至于这船,在饱经打捞摧残后,终于在海水中逐渐解体,如同被人类遗弃的废品一样,和那虫草淤泥为伴,永远埋葬了海底。

    这一次,在所有人共同的努力下,终于做到了,让这艘船在阳光下露出水面,让中国人瞻仰它一百七十年前的风采。

    这时候,陆建晖走到了她身边,他仰脸,看着那艘露出水面的船,道:“我还记得你讲过的故事。”

    初挽笑了,低声道:“故事是假的,但是眼前这艘船是真的。”

    陆建晖重重点头,道:“是,幸亏我们做到了。”

    泰兴号出水后,送往广东,在那里,广东省将修建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对泰兴号进行专门特别展览。

    这个消息是震撼的,中央电视台对南海一号打捞进行了全程跟踪报道,世界考古界为之哗然,各地媒体纷纷转播,也有不少外国考古学者赶来一探究竟。

    那天,严院长叹息:“十年耕耘无人理,一朝出水天下知,现在我们水下考古研究所一下子出名了,上面表扬,要给我们拨款,各地博物馆和大学要和我们合作挖掘,各大捕捞公司要找我们谈项目,总之现在咱们出名了,再也不愁钱了。”

    大家听这个,全都笑了,出了成果了,出名了,以后工作就好办了。

    不过现在还是有不少后续工作等待着大家,那些金银铜器、瓷器和丝织品,全都是有重要考古价值的,全都要进行清理保护。

    这个工作量是巨大的,初步估计光瓷器就要大几十万件,这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耐心,不过这个工作又是愉悦的,就像一个干小买卖的终于开始数钱了,钱虽然多,数起来累,但是心里美滋滋。

    根据严院长初步估计,这次考古出来的文物价值巨大,初步估量足足一个亿的价值了,更不要说里面蕴含的考古价值,那是无法估量的财富。

    面对这些成果,严院长高兴得几乎流泪,那天庆功宴,她特意握着初挽的手道:“小初,这次多亏了你,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

    初挽笑道:“严院长,你客气了,这一切都是历史大势所趋。”

    她在这其中自然也起到了一些推动作用,让一切提前了,不过也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那天,彭树林传来消息,经过漫长一年的调查审查,经过漫长的跨国法律流程,初挽姑奶奶和聂家三伯共同保存下的那批文物,即将归国。

    在这个过程中,国内文物局联合公安局法律学人士,也查找了历史档案资料,并对当年花旗银行盗窃案丢失的文物进行整理,目前初家聂家丢失的文物也都拿到了清单,即将送回国内。

    至于初聂两位为国捐献的大批文物,也将在一个月内抵达国内,这些文物将由文物局安排,分批次投入各大博物馆中。

    又因为初家种种贡献,经过商议,圆明园三兽首依然会放在初挽的私人博物馆中进行展览,这对于初挽来说,自然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三兽首维护成本低,热度高,这也算是为自己的博物馆增光添彩了。

    要捐献给国家的那批文物,是由文物局出面陆续运输承接,而初家、聂家和其它几家的,则是自己前往美国交接,经过国家特别审批后,初鹤兮的飞机入境,直飞北京,将文物平安运回。

    这时候,初挽的私人博物馆已经大致修建完毕,库房也已经可以使用,她自己往年的珍藏以及初鹤兮送给她的一些文物,全都安置在库房中,这一批初家昔日库藏自然也会安置在自己的库房。

    陆守俨陪着初挽和初鹤兮迎接那批文物时,聂家人都去了,就连回国后不轻易露面的聂玉书都在。

    初鹤兮和聂玉书说了几句话,聂玉书现在在博物馆工作,清净,倒是适合他,不过看得出,他好像有心事,可能还是不太适应国内的生活。

    聂玉书看到初挽,神情温和地颔首,好像有话要和她说,不过正好国际刑警和安保人员已经过来,准备交接,只好罢了。

    这次双方各自拿着清单,又有国家文物局专家和公安人员在场,逐个核实清点。

    文物交接过后,聂老头抱着一件青铜鼎,痛哭流涕:“四十六年了,四十六年了,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其声悲怆欣慰,听得聂家人全都红了眼圈。

    初挽看着自家那一件件,想起太爷爷,难免心中酸楚。

    陆守俨见此,轻握住她的手,道:“等我们把这些都安置好,一起过去给太爷爷扫墓,他在天之灵一定欣慰了。”

    初挽点头:“嗯。”

    初家的那些古玩全都安置好了,这时候博物馆也差不多完工,择日即将开业。

    对于这么一桩大事,初挽也确实想和自己太爷爷聊聊。

    于是那一天,陆守俨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并初鹤兮一起过去了永陵,去为初老太爷扫墓。

    此时正是静美安宁的秋日,一眼看过去,好一片色彩斑斓的秋。

    下了车后,走在那漫漫落叶和枯草中,可见山峰间若隐若现的德陵明楼。层林尽染的金红,和那肃穆正红交相辉映,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西方油画。

    这于长在城里的孩子来说,自然是罕见的,两个人都深吸口气,忍不住赞叹:“霜叶红于二月花!”

    孩子的童言童语听在几个大人耳中,自然会心一笑。

    陆守俨拿了镰刀,把铲子分给刀鹤兮,两个人在初老太爷墓碑前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来,又拿出来铁盆,将烧纸放在铁盆中。

    初挽则和孩子拿出各样供品小食,摆在了太爷爷跟前。

    这时候,难免把家里的事都和太爷爷絮叨絮叨,甚至还让两个孩子给太爷爷唱歌跳舞。

    这么说着说着,提到了如今国家给的表彰,那表彰是给初家聂家的,也是给姑奶奶初荟的。

    提到这个,初挽静默了。

    她看向初鹤兮。

    他穿着高领毛衣坐在枯草间,柔亮黑发垂在肩头,衬得肤色如雪。

    他显然听到自己的话了,不过没说什么,修长的睫毛微垂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明明这斑斓绚丽的秋美得仿佛在燃烧,他的眼睛却隐在碎发的暗影中,幽静寂寥。

    其实初挽知道初鹤兮的心事,那也是她的心事。

    姑奶奶不曾归来,终究是一桩遗憾吧。

    日影西斜,夕阳如火,一家子人准备离开了。

    陆守俨收拾着东西,两个孩子乐颠颠地拿着各样吃食,初挽和初鹤兮也再次清理了初老太爷坟前。

    就在他们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初鹤兮突然道:“挽挽,你知道为什么老太爷离开琉璃厂后,选在了永陵吗?”

    初挽抬眸,看向初鹤兮:“为什么?”

    初鹤兮抿唇声道:“那天我去故宫博物馆,顺便看了三叔,和他聊了一会,他说起她。”

    初鹤兮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初挽听他这么说,便问:“说了什么?”

    初鹤兮看着远处:“三叔说,他年少时曾陪母亲同游十三陵,来到永陵时,母亲曾赞叹,说这里风景如画,柿子飘香,有朝一日她要归隐田园,定要在这里结庐而居。”

    初挽听这话,便觉心被轻轻一叩。

    一时间,想起年少时所看到的,那位抽着老烟斗坐在院子里石头上,看着远处十三陵的老人。

    他一直都在等,在女儿要结庐而居的所在,等着那远去的女儿归来。

    第375章

    初挽取了永陵的松木,亲手做了一块牌位,之后抱着牌位,在初鹤兮的陪伴下,取道香港,从香港乘坐私人飞机,前往那座位于美国加州的小镇,在那里,有一座盛产赤霞珠和黑比诺的葡萄园。

    其实初挽曾经来过一次,那时候,初鹤兮在,陆守俨也在,她满怀期待,但是终究没能看破眼前的迷雾,以至于和寻觅多年的亲人失之交臂。

    今天,她又来了,抱着太爷爷的牌位。

    飞机在葡萄园上空盘旋,初挽从飞机窗户看过去,可以看到下面郁郁葱葱的田野,起伏不平的丘陵,以及上面大片的葡萄园。

    有一辆火车犹如一个小火柴盒,缓慢地在那起伏的丘陵前爬行,货车上装载着满满的橡木桶。

    飞机很快降落在小型停机坪上,降落的那一刻,初鹤兮侧首看了眼初挽。

    初挽:“走吧,我们下去。”

    初鹤兮眸光幽深晦暗:“她不会见你的。”

    他补充说:“他也不会见我。”

    初挽抱着怀中的牌位:“我知道,她当然不会见我们。”

    初鹤兮又道:“我找不到她,我也不想找。”

    初挽听这话,笑了:“鹤兮,我也没有想找到她,她既然懦弱到不敢回望故乡,那就让她永远留在这里吧,她不回去,我们回去就是了,没有人求着她。”

    初鹤兮蹙眉,疑惑地看着她。

    初挽望着窗外的阳光,道:“我只是带着太爷爷来看看这里,看看这里的阳光,看看这里的葡萄园,看看他最心爱女儿的栖息之地,也好告慰他在天之灵。”

    初鹤兮默了片刻,懂了。

    他垂眸,低声道:“走吧,我们下飞机。”

    一走下飞机,葡萄园的风吹来,初挽闻到了大海的咸味,也闻到了葡萄的清甜。

    飞机外有初鹤兮安排好的司机和车辆,两个人径自上了一辆越野车。

    初鹤兮:“我们去哪儿?”

    初挽:“当然去那片别墅,就之前我去过的。”

    初鹤兮微拧眉,不过还是颔首。

    越野车穿梭在田园间的小路上,在越过几座小丘陵后,终于停在了那座红木中式小楼前,那正是初挽曾经来过的。

    初挽抱着牌位下了车,来到了那修剪成几何形状的草坪旁,站在艺术喷泉前。

    初挽抱着那牌位,迎着明媚的阳光,道:“太爷爷,你看,我远渡重洋,带你来到美国加州葡萄园。你临终之前都无法瞑目,你一辈子念念不忘,你一直都在记挂你的荟荟,现在,我带你来这里,来看她。”

    说完这话,她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恨吗,确实是恨的。

    但是在这恨之外,更多的是心痛。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是太爷爷唯一的女儿,因为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只要她还活在人世,一切就不重要了。

    她离开故土时也不过才十七八岁,要经历多少磋磨,才能凤凰涅槃,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守候四十多年。

    初挽微收敛了情绪,让自己用平和的语调道:“太爷爷,你的女儿不愿意见你,那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吧,这就是她一直生活的地方,这里有核桃树、橡树和紫檀树,还有葡萄,各种品种的葡萄,据说很甜。”

    初鹤兮沉默地站在一旁,视线望着远处一处,那里的葡萄架上,藤蔓如野草般肆意伸展,丝丝缠绕在一旁的橡木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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