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到女澡堂这边,宋燕兰抬头一看坐在澡堂子门口收票的那个人,就立马蹙起眉头,说道:“今天怎么是她啊?”

    霍茸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发现宋燕兰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长着一双吊梢眼,嘴角却维持着向下的弧度,嘴角两边有两道深深的括弧状法令纹,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肯定是个难缠不好说话的人物。

    “她怎么了?”

    宋燕兰说:“我跟她不对付,她以前也是厂里的员工,跟我是一个班的,做事偷奸耍滑就算了,还偷拿厂里的布头子回家自己用,被发现了还想冤给我,后来被厂里查出来开了,她就嫉恨上了我,每次打照面都得刁难两句,我也懒得理她。”

    “今天你们有事儿,我不想跟她扯,等会儿你别跟我走一起,你先进去,问你你就说是来城里探亲的,家里人给的票就行,多的不用理她。”

    其实家属院这澡堂子只认票不认人,只要有票都能去,宋燕兰就是带着霍茸一起,随便谁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可田大丽跟宋燕兰有旧怨,就算是宋燕兰一个人来,要是收票的是她,都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找一顿茬才让她进去,要是知道霍茸是她带来的,难免又得生点儿事端。

    要是平时宋燕兰也不惯着她,主要是今天霍茸他们有事儿,宋燕兰没空跟她在门口掰扯,就想让霍茸先进去了再说。

    霍茸听了接过宋燕兰给的澡票点点头,拿着东西先往澡堂子去了。

    “一张澡票。”

    霍茸走到跟前,田大丽头也没抬地冲她伸出手,霍茸将澡票往她手里一放,提着东西就往里走,人正要掀开厚棉帘子进去的时候,田大丽一抬头发现不对了。

    “哎哎哎,等等,你是谁家的家属啊?我怎么不认得啊?”

    霍茸转过头来,按照宋燕兰教她的说道:“来城里探亲的,我嫂子给的票。”

    她长得漂亮,说起话来声音又软又甜,顿时吸引了别的要进澡堂子的人的注意,一时大家都往这儿看过来。

    田大丽却不为所动,眼尾吊得更高,嘴角向下撇的更低:“你嫂子是谁?不是我们家属院的,不让进的。”

    “她嫂子是我,怎么就不是家属院的了?而且哪条规定写了不是家属院的不让进了?”

    宋燕兰本来想着只有霍茸一个人,田大丽能少说点儿话,却不成想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哪怕是霍茸一个人她也得耍官腔拦着不让进,立马就从远处冲了过来。

    田大丽一看宋燕兰,立马冷笑一声。

    “我说是谁家的姑娘这么不讲规矩呢,原来是你家的妹子,规定没写,我说的。”

    宋燕兰一听,脾气上来了。

    “这家属院是你的?厂里都没规定,你说了凭什么算?还说我妹子不讲规矩,你讲规矩你把规矩拿出来我看看。”

    田大丽却半点儿理也不讲,说道:“我既然在厂里工作,为厂里考虑也是应该的,就算厂里没规定,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宋燕兰被她那装腔做调的样子气得不轻,又想上去跟她理论,霍茸却拉了宋燕兰一把,说道:“大婶你说这里不是家属院的不让进去是吧?”

    田大丽看着她说道:“是啊,怎么了?”

    霍茸嘴角挑起来,笑出两个甜丝丝的酒窝:“可是我看你身后那标示上写的挺清楚的啊,一人一票,认票不认人啊。”

    田大丽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认票不认人说的是有票才能进,没票认得也不能进!”

    霍茸听完,又指了指她手里的票:“有票才能进,大婶你自己说的,现在票在你手里收着,你不让我和我嫂子进,说不过去吧。”

    田大丽一听,发现自己被这个花言巧语的丫头给绕进去了,认票不认人有两个意思,霍茸说的和她说的压根儿就不一样。

    田大丽在这儿工作以后,拿着鸡毛当令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家属院的女人不少都在她手里吃过亏,跟她不对付的也大有人在,不过想着总要来洗澡不想跟她多起冲突罢了,现在看她嘴上吃亏被霍茸绕进去了,都忍不住笑着看起了笑话。

    人说的有道理啊,既然是认票不认人,那你票都拿了,凭啥不让人进?

    田大丽气得脸红,嘴角都快拉到地上去了,发现霍茸嘴巴厉害,她说不过,索性蛮不讲理起来,将票往地上一扔,说道:“反正你不是家属院的人,今天就是说破天我也不让你进!”

    围观的人一听,都开始皱着眉头议论起来。

    “人又不是不给票,家属院里来的都是厂里职工的家属,拿票洗个澡怎么了?”

    “就是啊,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看个澡堂子而已,以为自己守得是□□咧。”

    “你还不知道她吗?一向就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这会儿装的大公无私的,也不知道当初因为偷厂里东西被开了的人是谁?要不是她男人在厂里求情,就是澡堂子也轮不到她看。”

    大家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个不停,反正人多你一句她一句,田大丽也听不出来到底是谁说的,反倒是被气的脸颊通红,咬牙切齿的样子看着更吓人了。

    众人正围在一起看热闹,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了起来。

    “怎么了?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让让,让让!”

    人群中分开一条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过来,田大丽一看来人,嘴上破天荒的露了个笑,宋燕兰却心里一惊,想到:坏了,田大丽的男人来了。

    田大丽看着自家男人往跟前走,之前气的铁青的脸色也好看了,捏得紧紧的拳头也松开了,人往椅子后面一靠,面露得色地看着霍茸和宋燕兰,一副准备看她们两人笑话的样子。

    围观群众一看来人,刚才还在窃窃私语,顿时就没声音了。

    田大丽为什么看个澡堂子都敢这么嚣张,就是因为她男人啊,谁不知道她男人是纺织厂的小头头,不但下面管着几十号人,上面还认识不少人呢,要不当时田大丽都被厂里开了,也不能还留在家属院工作。

    今天这事儿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田大丽故意为难,可要是她男人不来,还能闹一闹,现在她男人来了,那肯定不用说都是偏帮着她的。

    可怜这漂亮姑娘,拿着票来洗个澡,还被人一顿欺负。

    “闹啥呢?闹啥呢?都围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散了!”

    田大丽的男人名叫张得男,他穿过人群挤到最前面,看到里面坐着的是田大丽,眉头忍不住先是一皱。

    粗着声音问道:“咋回事儿?怎么澡堂子外面都能闹起来?”

    他今天要请个重要的人吃饭,本来订的是外面食堂,那人却不同意,说就在厂里食堂随便吃吃就行了。他想着家属院里有个小食堂,饭菜做的还不错,就把人约在了这里,这眼看人都要到了,他准备去把人接进来,就看见澡堂子外面围着一堆人,闹事儿似的聚在一起。

    一想到他女人在家属院的做派,他就忍不住头疼,明知道她现在的工作是他到处求人才留下的,却偏偏到处给得罪人,三天两头的跟人闹事,这要是叫那个大人物看到了,他以后在厂里还能往上升吗!

    张得男一想到这里就一脑袋官司,看田大丽的眼神自然也就不怎么好。

    田大丽一看她男人那个样子,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怕她男人生气,赶紧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说道:“宋燕兰带了个不是家属院的人来澡堂子洗澡,我不让进,她们就闹起来了。要是人人都像她这样,那家属院不就乱套了吗?”

    她恶人先告状,抹去了霍茸带了票的事实,把霍茸和宋燕兰说的像是专门来厂里混澡堂子洗似的,张得男一听,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

    虽然他也觉得田大丽小题大做,但毕竟是在外面,他多少得给自家女人一点儿面子,更何况没带票就想进家属院的澡堂子洗澡,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于是转过脸看向田大丽说的人,看到霍茸时,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

    这姑娘长得倒是真漂亮!

    张得男本来话都到嘴边了,结果一看到霍茸卡了壳,半晌,说道:“小姑娘,这规定就是规定,还是得要票的嘛。”

    他跟霍茸说话的语气比跟田大丽还要柔和的多,田大丽一听,就知道她男人肯定是看那丫头漂亮,顿时脸色就又难看起来了。

    她一口气憋在心里正想闹,就听外面又有人说话。

    “怎么了这是?怎么都围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一个衣冠整齐她并不认识的男人边说着话便从人群外面走进来,张得男一看来人,脸色立马就变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那男人一转头,看见了站在人群最中间的霍茸和宋燕兰。

    男人脸色顿时变得惊喜,看着霍茸说道:“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第37章

    霍茸猛然被叫,等人走到跟前了,才发现这人她果然认识,就是之前在公社买东西的时候,救过的那个老奶奶的儿子。

    不过霍茸虽然记得人,却想不起名字,那男人见状笑了笑说道:“邓向文,还记得吗?”

    霍茸这才想起来,也冲人笑了笑,缓解了一下记不得人家名字的尴尬,说道:“记得。”

    邓向文又扭头跟宋燕兰打了个招呼,宋燕兰也没想到能在这再见到他,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跟人聊了两句。

    “上次着急带我娘去卫生所,光记了你们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呢。”

    要不是霍茸,他老娘肯定就危险了,因此邓向文心里一直对霍茸充满感激,不过他当时走的匆忙,说要请霍茸吃饭也被她拒绝了,后面去了公社几次也没有碰上过,还以为以后都碰不上了呢,结果今天居然在这儿碰到了。

    霍茸见他客气,赶紧说道:“别客气,刚好碰到了而已,不用谢。对了,奶奶怎么样了?”

    霍茸记得当时那个老奶奶好像是伤了喉咙,不过应该没有其他问题。

    邓向文:“我娘她已经没事儿了,就是老念叨着要我跟你们道个谢,我去了公社几次,却没再见着你们人,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们有空吗?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霍茸摆手:“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就是举手之劳,奶奶没事儿了就行,吃饭就不用了,我们下午还有事儿呢。”

    邓向文态度却很坚决:“那就明天,或者你看你哪天有空都行,你可是救了我娘的命,这顿饭无论如何我一定得请你吃,我娘也想再见见你,亲自跟你道个谢。”

    他顾自说完,也不给霍茸拒绝的时间了,调转话头,看了围观人群一眼,说道:“对了,你们围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霍茸还没说话,宋燕兰先心直口快地忍不住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邓向文一听,扭过头去看了张得男一眼,张得男一看,冷汗都下来了。

    从刚才邓向文出现,跟霍茸她们聊天开始,张得男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澡票的事情,只以为霍茸是个蹭澡堂子的漂亮丫头,只想着赶紧把人打发了算了,没想到这次又是自己婆娘没事儿找事儿,给自己找麻烦。

    宋燕兰生气,所以把田大丽的话学的绘声绘色,什么“规定没写,她说的”,什么“有票也不行,说破天也不让进”全都说了一遍。

    张得男越听越心慌,后背都湿了。

    可他心虚害怕了,田大丽可没有,她见自家男人在跟前,又想着刚刚自家男人对霍茸那温柔态度,心里气得不行,本来就打算再找事跟霍茸和宋燕兰吵上一架,结果被个不认识的不知道哪儿跑来的人给打断了,她站在一边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就以为是宋燕兰在厂里勾搭的男人。

    见邓向文看过来,她鼻子一哼,说道:“看什么看?别以为找了个不认识的野男人来帮你们说话,我就怕你。”

    张得男正看着邓向文着急呢,哪儿想着自家婆娘给他来了这么一手,当即两眼一黑,憋红了一张脸,扭头拽了田大丽一把,低声骂道:“你个蠢娘们,快别说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田大丽顿时更生气了。

    她哪儿能想到面前站着的男人是她男人好不容易巴结到的大人物,只想着张得男肯定是看那小蹄子长得漂亮动了心,顿时什么也不顾了,破口大骂起来:“为啥不说?你一看人长得漂亮就鬼迷心窍了是吧?又犯毛病了是吧?上次你勾搭厂里小浪蹄子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好好的工作叫那个姓宋的搅黄了,跑来看澡堂子看人脸色,骂她两句你还偏帮着她说话?我看你是不想过了!”

    她怒上心头,张得男越扯她,她骂得越凶,新仇旧恨一起,把自家男人抖了个底朝天。

    邓向文越听眉头蹙的越紧,最后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脸色肉眼可见的严肃难看了起来。

    宋燕兰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这会儿也稍微回过点儿神了,见田大丽撒泼似的破口大骂,神色有些尴尬,拉了拉霍茸说道:“小容,这……要不今天咱们不去了,改天吧。”

    她那会儿也是在气头上,才会跟邓向文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抱怨这种事儿,现在见田大丽这样子大庭广众的撒泼,她实在是替她臊得慌。

    邓向文却出声反驳道。

    “既然厂里面都没有规定说有票也不让进,那你们为什么不能进?我觉得应该进。”

    他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就好像这纺织厂他说了算似的,让周边的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邓向文却没理看热闹的人,看向张得男面无表情地问道:“张组长,你说呢?”

    张得男一边防着田大丽朝他脸上抓挠过来的手,一边冷汗涔涔地赔笑:“能进,能进,既然有票那肯定能进。”

    说完不顾围观群众和田大丽不敢置信的表情,小跑着走到宋燕兰旁边,举手弯腰的亲自把两人往里迎,架势摆的像是大太监迎宫里娘娘进宫似的。

    宋燕兰认识张得男也好多年了,哪儿在他脸上见到过这种表情,当即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霍茸却挽着宋燕兰的手说:“我觉得邓大哥说的对,咱们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能进,嫂子走。”

    说完就带着宋燕兰进去了,路过田大丽的时候,把票往她怀里一扔,也不占一丁点儿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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