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第一次从师尊身上,感受到一股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漠。

    像是居高临下的神明,傲然睥睨着世间的一切,恣心随意掌管着万物的生杀予夺。

    师尊的笑容依然如故,却又无端给人一种无比陌生的孤寒。

    陆续一时有些晃神,忽觉身上乍然一凉,神游天外的思绪顿时回归灵台,被风一吹骤然清醒。

    在他无知无觉走神的片刻,身上绷带已被法术剥离,如烟消云散般了无踪迹。

    “乖乖坐好,别动。”绝尘道君的清雅嗓音又回复了往时温柔的笑意,刚才的冷漠似乎只是一场山风吹来的错觉。

    沁凉的药膏抹上伤口,迅速抚灭了灼烧的痛感。随之而来的,是更为炽热的指尖温度。似乎比往常的温热更加炽烈——

    明明是一双看上去宛如冷玉般苍凉的手。

    薛松雨替他处理伤口时,用的是浸泡药水的纱布和棉花。

    手法看似豪放粗犷,实则温柔得当,尽量将伤痛程度减少到最低,手指也并未触碰到他身上。

    陆续不觉得有任何不适之处。

    可师尊帮忙上药,却勾起一种难言的微妙感觉。

    温热的指腹扫过肌肤,带来灼热触感。

    分明只是正常涂抹伤口,却似有一种缠绵粘腻的流连,甚至热到有些发烫。

    像是柔软羽毛故意在肌骨上轻佻撩拨,暧昧摩挲。

    恍若轻柔爱抚的感觉让陆续略微不适。他一个铁血纯爷们,自然不会生出被人轻薄的羞赧,若是真有美人细腻光滑的指尖挑逗,不该是他占便宜?

    可是此刻给他上药的是师尊。

    是世人崇拜敬仰,他自己奉若神明的仙君。

    他对师尊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仅是那一丝无意中被勾起的暧昧绮念,都是对谪仙大不敬的亵渎。

    为了凝神静气,陆续挺直腰背,默默将所有浮思游念赶出脑海。

    缱绻绮念骤然消失,不适的感觉全集中于僵直紧绷的肌骨和经脉。

    绝尘道君上药的动作细致入微,上药的过程被拉得很长。

    陆续如老僧入定一般,只顾挺直身板,静坐如松。

    时间的流逝他无暇分心在意,但清楚知晓,这回肯定比刚才薛松雨包扎的时间要久。

    久到他一动不动,僵直紧绷的腰背和肩颈甚至有些用力过猛的劳累疼痛。

    其实严重的伤口,只有一剑刺穿腹部的前后两处。但即便微不足道的小伤,也被抹上千金难求的名贵伤药,陆续觉得委实有些浪费。

    无怪乎他遭人嫉恨。

    好不容易等到绝尘道君起身,陆续长长舒了一口气。

    再这么绷直僵坐下去,全身经脉都快要堵塞。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用再缠绷带。

    他微微舒展四肢,正欲将中衣穿上。

    “可需为师代劳?”

    绝尘道君嘴角微扬,眼角眉梢全是抑制不住的明净笑意。明明是轻佻浮薄的逗弄,由他口中说出,却没有一点暧昧绮昵的不端。

    这或许就是端方雅正的君子气度。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正气浩荡。

    可若是落在心思不纯的人眼里……会成一种致命的危险诱惑。

    师尊语出惊人,每次都令他无所适从。

    陆续忙不迭摇头,飞快拿起衣袍自己穿上,同时庆幸:幸好自己对师尊只有满心崇敬,并无半分不轨之心。

    否则说不定会和师兄一样,因为天长日久的求而不得,心生恶念歹意,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想到秦时,陆续不由得微微一叹。

    方才师兄破天荒地来探望他,似是为了师门的颜面。即便今日闹到这种田地,他二人仍要勉强维持酒边说剑,歌舞升平的兄友弟恭。

    毕竟师尊心怀广阔,定然不喜看到他唯二的两个入室弟子水火不容。

    师兄放低姿态朝他示好,就算虚情假意表面功夫,他也得强装笑脸,热情回应……

    ……嗯?

    秦时怎么还在这里?

    方才薛松雨离开,他不是也该一同离去?

    师尊给自己上药时,他就在旁边一直看着?

    感受到陆续的目光,眼睑半垂,若有所思的秦时也把眼光移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双方都无话可说。

    轻风吹过,熏炉中流出的淡白烟气在房中弥散,给朴素的竹屋缭绕上几分淡薄缥缈的仙气。屋外飞鸟不知是不是在争吵,叽叽喳喳鸣叫不休,一声比一声烦闹。

    二人平静对视了片刻,似乎无声地达成一种默契,将今日的一切按下不提,装作无事发生。

    ***

    日沉西峰,晚霞明,暮云重。

    陆续从床榻上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肩胛关节发出几声轻微脆响,身体还有些疲惫,伤痛已经完全消失。

    师尊和师兄离开后,陆续小睡一觉,睁眼已是傍晚。

    屋内的血气早已散去,桌上放着还未拆开的王记糕点。

    他随手打开食盒吃了两个,忽然灵机一动,又将剩下的用纸袋重新封好。单看包装,倒是看不出被人拆过。

    今日他和秦时几乎撕破脸,但秦时又来送药示好,以维持这岌岌可危的同门之谊,在师尊面前上演一场虚情假意的兄友弟恭。

    他也有此意,礼尚往来,也该回点什么。

    乾元镇知名特产,王记糕点,价廉物美,送礼佳品。

    拿着一盒未拆的,和一盒吃剩下又重新封好的,陆续哼着小曲出了门。

    暮光下的尘风殿浮光闪耀,贵气逼人却又不觉浮华,或许因为主人的缘故,即便雕梁绣柱奢华无比,也自有一股庄重肃穆。

    陆续将糕点切成小块,摆上银叉,置于案前。

    高远出尘的仙君不沾俗食,对二徒弟送的东西却是来者不拒。

    只是吃东西的习惯有些奇怪。

    清瘦如竹的身姿端坐在椅子上,纹风不动。

    陆续最初以为师尊不打算吃,又碍于礼节不好直言,只无声地视而不见。可每当自己拿起一块,师尊又眼含笑意看着他手中的食物。

    清雅俊艳的笑容露着几分调笑,看得他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几次之后,他才明白对方的未言之意。

    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未到家——位高权重之人,哪会自己动手?都是饭来张口,等着他送到嘴边。

    “今日和秦时斗剑,你实在太过莽撞,往后万不可如此。不过我已告诫过他,以后绝不会再寻你麻烦。”

    绝尘道君温柔拂过爱徒手腕上的脉门:“过段时间,你结了金丹,就可使用为师的法宝,那时元婴修士也伤不了你。”

    陆续口中称谢,内心喜忧参半。

    他对自己的情况极有自知之明,空有师尊赠予的一大堆法宝,却因修为低下,无法使用。

    作为乾天宗后台最硬的二世祖,废都废得特立独行。

    师尊对他的好,他铭记于心,却因无以为报,很难心安理得地接受。

    “过两日,为师要在乾元殿讲道,你……”

    “弟子一定早到。”

    “为师是想说,若是你不想露于人前,大可不去。”绝尘道君轻笑,“我开坛讲道,教导别人自然不会尽心,那些大宗课业,不去也罢。”

    修士们私下对陆续的冷嘲热讽,绝尘道君不是不知。可即便是他,也无法堵住嫉妒怨恨背后的悠悠众口。

    陆续自来到乾天宗,大多时间只在陵源峰内。他站在风口浪尖,不爱,也不想到处抛头露面。

    陆续含含糊糊嗯了一声,没明确表示自己到底去还是不去。

    “阿续,你若想说什么,直言便是。”绝尘道君在爱徒面前从来不摆架子,有时更是言辞放荡,语态近似撩拨,“你我之间不分彼此,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陆续微蹙着眉,心中万分疑惑,却还是不敢问出口。

    初见之时,他一直认为绝尘道君天性温和,君子气度,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和善。

    相处久了,见到的事情多了,才逐渐发觉师尊真如传言所说,对自己不仅是“溺爱”,更是“偏爱”。

    他心中偶尔会浮现出一个疑惑:这种有别于旁人的极度偏爱究竟从何而起?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他其实是绝尘道君流落在凡间的骨血”

    ……自己难道真是师尊的晚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1.

    陆续:知道师尊生气,却不知师尊为何生气。

    师尊:那叫吃醋。

    陆续:秦时是个思想古板的老古董,封建余孽。

    秦时:那是担心!

    2.

    师尊师兄:你和薛松雨什么关系。

    陆续一脸懵:什么什么关系???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