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京摇摇头,拒绝了这小甜点。

    “我已听三师兄说过。”文玉京望着他,赞许道,“迷蝶谷恶虺被除,你的功劳极大。没有你的鲛丹,叶既明绝不能胜。因为忙于寻找我,那虺蛇尸首被带入静虚峰中,一直未及处理。我已经向大师兄讨了那虺蛇身上的几样宝贝,蛇丹,蛇骨,蛇胆,都是绝品,对你修炼有益。”

    池小池穷尽全身气力和演技,只够支撑他平静地说完四个字:“多谢师父。”

    接下来,双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池小池缓慢又恍惚地想着心事,恍惚到觉得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想。

    但他还记得一件正事:“叶既明……”

    文玉京对他所关心的一切了若指掌:“我已同师兄说过,在时雨山中,我见过那叶既明,是个有些鲁莽的好孩子。他当时出现在那里也是情有可原。有我作保,他不会有事。”

    池小池:“嗯。多谢师父。”

    双方又是沉默。

    药的苦香味随着玉匙与碗底的一次次轻碰越加清晰,文玉京被呛得喉咙作痒,便咳嗽了两声。

    池小池心中一急,将药碗放下,去揉他的胸口:“怎么了?”

    一只手抬起,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左心口。

    他在看着他,他的指尖扣在他的指尖上。

    池小池只觉那只手柔软偏冷,而那温柔又执拗的目光更是分散走了他所有的触觉。

    他所有的条件反射,在这个人身上宣告失效。

    文玉京轻声问他:“还有什么话想问我的吗?”

    第177章 系统vs系统(二十七)

    那颗心明明藏在眼前人的胸膛, 池小池却觉得近得仿佛被自己握在掌中,手心都被他心脏有力的跳动震得隐隐发麻。

    池小池谨慎道:“我可以问吗?”

    “我是你的师父,是你的老师。传道,授业……”文玉京、061,或者说娄影, 握住他的手, 道, “……还有解惑, 都是我的责任。”

    池小池看着二人交叠在一起的五指:“师父受了伤, 需要休息,那我只问五个问题吧。”

    娄影抿着嘴轻轻地笑:“好。”

    他说过很多次, 他很喜欢池小池这种劲儿劲儿的语气,很可爱。

    池小池问:“那妖修当真是杀书绝父母之人?”

    这个问题倒不出娄影意外。

    池小池最先关心的永远是任务本身。

    “是, 但不全是。”娄影往后靠了靠,把上半身坐直了些,“我先前有意查访此事, 已在东海附近的东山岛查到了妖猎活动的踪迹。逃出后, 我想不能空手而归, 就闯入了岛中。我们需要一颗妖物的头颅来作指证的凭据。”

    娄影说得很平淡, 丝毫没有提及自己上岛时的惨烈景象。

    在他去之前, 把他从迷蝶谷一路护送到东海边的季作山问他:“六老师,真的不用我陪你吗。”

    他单膝蹲下, 伸手抚着涌动的海潮, 道:“去找小池吧。”

    季作山犹然不能放心:“可你伤得太重了。”

    他说:“我没事。我对我自己有数, 但我不放心他。”

    ……哪怕知道他的本事,也始终不能放心。

    季作山说:“那我去把你的事情告诉他……”

    “不要跟他说,他知道我来闯岛,也会不放心的。”061说,“而且,我不知道我的老板会不会盯着他,你和他交流,说不准会被我的老板盯上。只能麻烦你陪在他身边一段时间,替我照看一下他的安全了。……多谢。”

    说到此处,他将一把水剑从泛着雪白泡沫的海潮间缓缓抽出:“该说的事情,我会回去,亲口对他说。”

    一把东海晚潮凝就的水剑,提在一个满身伤口的人手里,伴他走过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血路。

    他也做了一回猎妖人,独身一个走过去,又提着一颗头,全身而退。

    娄影能读到段书绝的记忆,他曾透过段书绝惊慌失措的眼睛,见过那些屠戮者的面容。

    他强行闯岛,在茫茫妖海中找到了一张曾出现在段书绝记忆中的脸,一剑削颅,将被血污染得污糟一片的长发缠在腕上,渡过重洋,转去找他的小池。

    没有对那些妖物斩尽杀绝,是因为他有伤在身,力量尚不足。

    有了小池这条软肋,他不会轻易逞强。

    况且,血亲之仇,应当由段书绝亲手来报。

    池小池问了第二个问题:“师父早就知道谣言之事?”

    “事关你我,当然知道。”

    流言纷纷,他自是清楚。他只是留着痈疮,不急于拔除罢了。

    就算自己把那画师和招摇撞骗的破落户早早捞上山来,向赤云子做出了澄清,谣言也已经传开,自己总不能拉着那两人,跑到人家门前一一澄清,也不能为此就召开一个澄清大会,大动干戈,反而会适得其反。不如先留下底牌,任其发酵,等到公审之类的重大场合,再就势把这事情捅破,一举洗净先前所有流言。

    池小池点了点头,问了第三个问题:“伤是怎么回事?”

    娄影不想细谈这个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很快就能好的,不要担心。”

    池小池:“……嗯。”

    紧接着的,是一片漫长的沉默。

    池小池的手掌仍是轻轻贴在他的心口处,眼睛也落在指尖处,像在想心事。

    至此,娄影也觉察出来,池小池似乎在有意规避真正想问的问题。

    他有点紧张,他怕池小池再次临阵退缩,不自觉便攥紧了他的手,但马上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用力,急忙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然而,池小池却一把反握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问了第四个问题:“师父,你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啊。”

    娄影喉头一窒,被他一句话攥得心尖都皱了起来。

    池小池声音没有什么波动,大拇指尖在来回摸索,感知他的胸前细微的心跳:“……三天,就像过了十几年。”

    娄影坐直了身体,微微弯腰:“没有提前和你打好招呼,是我的错。”

    池小池才抬眼看他:“我没有怪你,我不会怪你。只是,真的有点久。”

    娄影心中隐痛不止,搂住他的腰,让他就势贴在自己胸前,听那一声声的心跳。

    “……对不起。”

    娄影垂下头,空出来的那只手慢慢地扶住他的后脑,慢慢地抚着池小池略长的头发,贴在池小池耳边,慢慢地、一声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该再努点力,他该早点回去的。

    “没事的。”池小池埋在他怀里,语气没有很难过,甚至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快乐,“你让我少等了几十年。”

    池小池说:“我以前想过,我如果老到演不动戏、看不懂剧本了,就会息影。到那时,我会在筒子楼里,每天做做饭,看看电视,等你有一天来接我。……现在,我只等了十几年,就来找你了,还找到你了,多好啊。”

    那台命中注定的吊灯,不偏不倚,刚刚好落在他头上,多好啊。

    娄影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心脏微微发酸。

    他不想感恩吊灯,尽管那盏意外脱落的吊灯,把池小池送到了他的身边,让他不会一点点变为单调无趣的机械。

    他只心疼他的小池。

    他问:“我这样抱着你,你会难受吗。”

    “不会。”池小池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只是很久没有这样,不大习惯。”

    娄影感觉到胸前散开的温热,心中更软了几分,低声哄他:“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在一段更长的静默和相拥后,池小池抬起了头来。

    他把自己控制得很好,眼中没有多少血丝,眼周也没有红肿,看不出多少哭过的痕迹。

    “061。”池小池定一定神,郑重其事地问出了最后的问题,“你是娄哥吗?”

    娄影还未做好准备,错误的答案就先于他的意识冲口而出:“我不是。”

    061脸色微变。

    哪怕不进入池小池体内,暂不与主神系统主动连接,保密系统还在发挥作用。

    主神果然在盯着他们!

    池小池望着他略显懊恼的表情,双手交抱在了娄影颈后:“冬飞鸿,不是你吗?”

    “……不是。”

    他歪歪头,眼睛微微眯起来:“布鲁不是你吗。”

    “不是。”

    “嗯?甘彧也不是?”

    娄影回过神来,忍俊不禁:“应该不是吧。”

    “啊。”池小池点点头,“那老板肯定也不是了。”

    “我想也不是。”

    池小池笑了,拿额头轻轻抵着娄影的额头:“嗯,我知道了。师父,您这药一天三服,我得赶快去弄下一碗才是。徒儿告退。”

    说罢,他捧了玉碗木托盘,行了个礼,才退出去。

    但娄影还是看到了他红透了的耳垂。

    娄影失笑。

    撩个人怎么把自己给撩跑了,还跑得这么快。

    池小池的确跑得很快,他快步穿行在走廊上,连鞋子都忘了穿。

    他想到了一个久远的冬天的下午。

    那个时候,池小池还是高中生。

    他向班主任请了病假后,离开学校,挎着背包,等着赶去西城的一个大型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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