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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王族派人,甚至是太子淮亲自前来,他照样欢迎,真心实意,不打半分折扣。

    让对方尽早看清现实,明白自身处境,避免猎场内的事再次发生,中都城和天下诸侯方能和平相处。

    除非必要,郅玄不打算让中都城消失。

    至少目前不行。

    时机未到,步子迈得太大绝非好事。

    大帐内的烛火燃至天明,郅玄和赵颢彻夜未眠,定下会盟全部章程。

    今日没有祭祀也无郊外会猎,两人商议之后,再请诸侯过营一聚。这次地点不在郅玄营内,而是迁往赵颢大营。

    诸侯接到邀请,全都欣然赴会。

    在动身之前,国君们心中思量,都能猜出此次聚会的目的。

    想到太子淮在猎场中的表现,推及王族成员的种种反应,国君们纷纷下定决心,只要西原侯当众开口,他们必全力支持,合力促成会盟一事。

    大国不惧王族,可以和中都城掰腕子,甚至更胜一筹。

    小国缺乏类似的底气。

    小诸侯不甘愿对衰弱的王族言听计从,却也不能公然反抗,唯有期待会盟尽快达成,设法抱上四大诸侯的大腿。如此一来,中都城就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真有一天找上门,大可以找大腿哭诉。王族休想再以势压人!

    聚会进行得十分顺利,国君们各抒己见,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支持会盟,支持西原侯,这条大腿他们抱定了!

    不出意外,事情再次传入王宫。

    这一回,太子淮表现得更加沉默。王后看着他,没有任何斥责,而是温言开解,和上次截然不同。

    听到猎场传回的消息,王后就知道儿子钻了牛角尖。仔细回想他的经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可理解归理解,该劝的必须要劝。如果太子淮不能认清现实,未来的路注定越走越窄。

    王后推他坐上王位,不是推他走向绝路。

    不想让太子淮继续钻牛角尖,她只能改变做法,将事情拆开揉碎,一点点灌输到他的脑子里,让他放下不该有的固执,真实面对自身处境,不要再因冲动犯糊涂。

    一旦酿成大错,惩罚的不是别人,只会是他自己。

    “淮,你可明白?”王后苦口婆心,为的是将太子淮拉回来,别一门心思走上岔路。

    “母后,我明白。一时有些想不通,让母后担心了。”太子淮苦笑。

    他绝非愚笨之人,也不是一朝登上高位就忘乎所以。

    会有之前的表现,全因早年未经历多少挫折,明知道不该,还是控制不住脾气。

    冲动行事非他乐意,要完全压制很难,非一朝一夕能够做到。何况以他的年龄和经历,表现得毫无破绽才更加引人怀疑。

    太子淮和郅玄有过接触,彼此还有生意往来,心知对方非气量狭小之人,轻易不会斩尽杀绝。但事情再一再二不再三四,宣泄情绪必须打住。否则郅玄不动手,赵颢也不会容他。

    “母后,我保证不会再犯。”太子淮郑重其事,神情不同以往,让王后生出几分惊讶。

    “果真?”

    “果真。”太子淮颔首,沉声道,“母后,我早年太顺,遇挫折难抑性情实为寻常,全无波澜才是怪事。”

    一个政治上的新鲜人,行事滴水不漏,表现得老谋深算,势必令人忌惮。如他这般冲动鲁莽,固然会让人看轻,到底不会生出杀心。

    王后定定看他片刻,终于长出一口气。四个儿子中选择了他,到底没有看错。不过该提醒的仍要提醒,习惯一旦养成很难改变,有伪装的成分更改小心。

    “言语需谨慎,行事不可太过,以免弄巧成拙。”

    “诺。”

    殿门关闭,母子俩这番谈话未入第三人耳,连心腹都未透出半个字。

    太子淮知晓原桃将同郅玄见面,有意借机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故而提前出宫,打算回府同稷夫人商议,在葬礼之后设宴款待西原侯,同时邀请赵颢。

    在他出宫时,碰巧遇到东梁侯。

    王后下旨允许诸侯女归国,大梁氏派人给东梁侯送信,有意在葬礼后动身。东梁侯今日入宫,专为同大梁氏见面,着手安排此事。

    大梁氏入中都城二十年,随她出嫁的媵妾本有四人,三人在宫廷倾轧中香消玉殒,唯一人存活,却也中毒多年无法生育,每逢冬日就会卧床不起,四肢剧痛难忍。

    媵妾中毒是为大梁氏挡灾,其余三人暴死也是为保护大梁氏。

    大梁氏恨透了这座王宫,不想再演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至于她的儿女,都已年长就封,各自有了家业,无需她操心。

    二十年岁月蹉跎,余下的人生不该继续葬送。

    大梁氏决心归国,带走重病的媵妾,带走死去三人的骸骨,远远离开这座聚集繁华却也内藏污垢的囚牢。

    太子淮和东梁侯见礼,一前一后行出宫门。

    马车背向而行,距离渐远。

    东梁侯坐在车内,沉吟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不简单。”

    今日当面,这位太子举止有礼言行有度,根本不似表现出的鲁莽。

    如果人前表现是故意,目的为何?

    思及此,东梁侯改变主意,暂时不归营,趁时间还早去拜访郅玄,将今日所见告知对方,也好有个防备。

    不料时机不巧,他被请入大帐,发现赵颢也在帐内。

    冰冷的目光刺在身上,东梁侯不能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和郅玄见礼,顶着眼刀落座。

    眼刀虽利,多刮几下也就习惯了。

    端起热汤饮下一口,东梁侯苦中作乐,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东梁侯带来的消息早在郅玄预料之中,心中有所估量,并不感到吃惊。不过对方刻意跑一趟,表现得诚意十足,郅玄仍要表示感谢。

    送走东梁侯,郅玄陷入沉思。

    换位思考,以他处于太子淮的立场,有类似的反应不足为奇。

    看似冲动鲁莽,实则无比真实。

    太子淮早年退出王位争夺,一门心思赚钱,其经历和眼界受到局限,就政治手段而言,恐怕还不及废太子。若没有王后提点,他未必能隐忍不发,直至猎场才现出破绽。

    这样一想,关于猎场的种种也就释然。

    只是释然不代表放纵。

    接下来还有五场祭祀,会猎必不可少。如果对方再有挑衅之举,比之前更甚至,甚至触碰到底线,郅玄不会姑息。

    诸侯会盟势在必行,他必须摆明态度,不能有任何动摇。

    对有意靠拢的国君而言,一个强势乃至强横的大诸侯才是众人乐见。

    仁慈大度是美德,于政治场上未必得来善果。看不清形势,滥发善心没有好处,反而会动摇人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郅玄沉思时,赵颢不发一言,饮尽盏中甜汤,单手支颊,目光落在郅玄身上,一刻也未曾移开。

    郅玄感觉敏锐,被赵颢这样盯着,岂会没有半点察觉。

    从沉思中转醒,郅玄抬起头,视线迎上赵颢,不意外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对比东梁侯在帐内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久前还风雪交加,寒风凛冽,眨眼间就风和日喧,春暖花开。

    变脸速度可谓惊人。

    自从在中都城会面,每次遇到东梁侯,赵颢皆横眉冷对,目光森然。一次两次且罢,次次如此,以郅玄对赵颢的了解,不可能仅为吃醋,原因很值得推敲。

    之前的事情已经说开,郅玄再三解释,东梁侯容貌再好,实在不合自己眼缘,性情也不为他所喜,自始至终不会有丝毫心动。

    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压根不存在竞争。

    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赵颢依旧故我,真实目的究竟为何?

    郅玄无意胡乱猜测,猜也猜不出所以然。索性当面提出疑问,希望赵颢能给出答案。

    “东梁侯狡,野心甚大。不使其惧,日后必有反复。”赵颢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隐瞒,将因由和目的和盘托出。

    郅玄先是一愣,认真思索,眼前似拨开迷雾,愈发认为此言有理。

    国战遭遇大败,半数国土归入西原国,东梁君臣表面被打服,老老实实签下盟约,内心如何想,外人无从知晓。

    五座城池让渣爹记了一辈子,临死仍念念不忘,希望后代能一雪前耻。梁霸失去的何止五城,是半个东梁国!

    若非西原国兵多将广,郅玄手腕强硬,轻易撼动不得,两国边境未必能长久太平。一旦西原国现出破绽,东梁有极大可能反扑。

    一场大胜不代表一劳永逸。

    真正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是赵颢伐南幽,举刀屠灭南幽氏族,登上国君位,改朝换代独揽大权,还要将国名一并更改。

    郅玄伐东梁,看似取得大胜,战果斐然,实则存在隐患。

    “是我想得太过简单。”

    郅玄不是执拗之人,察觉到自己的疏忽,对赵颢的提醒很是感激。

    “我同君侯一体,自当为君侯着想。”赵颢笑道。

    国战胜负已分,东梁国割让半土,主动签下盟约,实质上俯首称臣。

    取得丰硕战果,郅玄的放松不是过错。对东梁君臣宽容符合氏族礼节,事情传出,为诸国称道。

    在战争结束之后,如果他继续对东梁国施加压力,落在世人眼中,难免有咄咄逼人之嫌。

    郅玄的母亲出自梁氏,他和梁霸是表亲,做得太过定会引人诟病。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机会,对他大肆攻讦,未必能造成实质伤害,于名声总是拖累。

    换成赵颢,行事就便宜许多。

    在赵颢有心引导下,世人观其态度,重点多会跑偏。原本冰冷的政治立场,摇身一变,成为了争风吃醋。

    此举不会动摇氏族根本,也不会挑战氏族礼仪,将最大的隐患消弭于无形。

    于公,让梁霸心怀畏惧,纵有恶念滋生也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于私,能光明正大排除异己,借梁霸一事昭告世人,爱慕西原侯可以,付诸行动绝对不行。

    面对郅玄的目光,赵颢一派坦然,连私心都变得正直无比。

    想清楚全部细节,郅玄忽然笑了,起身来到赵颢面前,托起他的下巴,轻轻啄了一下高挺的鼻尖。

    “君侯之意,我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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