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也正在看着她,再对她勾唇一笑:“恭喜金丹。”

    他话音才落,却听柳黎黎突地惊呼了一声,再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向着两人的方向狂奔而来。

    本来还稍远的十六月和阮铁也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也加快了御剑的速度,硬生生赶在了柳黎黎之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却见柳黎黎挥舞着手里的水镜:“你们看啊!天哪!我、我柳黎黎!是百舸榜第一了!我柳黎黎也有第一的一天!”

    编着五彩小辫的少女仰天大笑了起来,仿佛此生夙愿已了,再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大把传讯符,开始往外撒。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百舸榜第一!大声念出上面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了!想不到吧!愿赌服输,你输了!我是可以第一的!!”

    ……

    十六月:“……”

    阮铁:“……”

    倒、倒也不必!

    如此连撒了若干符箓后,柳黎黎突然顿了顿,然后声音转柔,认真道:“丸丸,我也是百舸榜第一名了,哎呀,当然不是我把你阿姐挤下来了,是她破境啦!总之,我是想说,你看,我也可以很厉害的,对不对?”

    虞绒绒悄悄转开眼,只想装作没听见,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十六月和阮铁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虞绒绒手中的笼子上,十六月还很主动地接过了笼子,然后很是由衷地感慨了一声:“二狗重也就算了,小龙崽也不轻呢。”

    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其实将外界声音尽收耳底的二狗:“……”

    什么重!它哪里重了!

    两个人凑去一边看小龙崽,忍不住探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轻拨,再摸一摸小绒毛,显然没有人可以抵抗毛茸茸幼崽的诱惑。

    而虞绒绒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渊兮的剑鞘上。

    到底与渊兮朝夕相伴过那么久,虽说和别人的本命剑产生感情是一件听起来很奇特的事情,但虞绒绒确实觉得,自己与渊兮之间,也有了某种特殊的牵绊。

    注意到她的目光,渊兮也稍微颤了颤。

    见状,傅时画干脆将渊兮连着剑鞘递到了虞绒绒手中。

    拥有了正确剑鞘的渊兮气息较之以往更加凝敛,仿佛一夜之间倏而长大,学会了将毕露的锋芒悄然藏起,只等着一夕出鞘之时,惊艳天下,一击必杀。

    虞绒绒的手指抚过渊兮的剑柄,再顺着剑鞘一顺而下,最后停在剑尖的位置,虚虚提剑比了个不太像样的剑招,惹得傅时画轻笑了一声。

    “要学剑的话,我可以教你。”傅时画上前两步,站在了她背后,虚虚环住她,握住她的手,稍微向下压了压剑尖:“想试试用渊兮使出我最初教你的那一剑吗?”

    他距离她太近,这样的距离让他的呼吸都铺洒在她的发顶,但虞绒绒还是飞快地想起来了那一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彼时还是合道期的傅时画随意挥洒的一剑。

    或者说,也是她第一次知道,竟然还有人能够轻轻松松就拥有这样的剑意,明白了何为所谓“夫唯道以下无敌”。

    “归不去第三式吗?”虞绒绒顿了顿,已经回忆起了剑势,再倏而问道:“如果说,那个时候的大师兄是夫唯道以下无敌的话,现在……是见长生之下无敌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传言?”傅时画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道,他轻轻抖了抖虞绒绒的手腕,于是渊兮的剑鞘便铮然脱落,再落入他的另一只手的掌心:“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人可以自称无敌。”

    剑意起。

    于自己的剑鞘中完成了第一次藏锋、再出鞘的渊兮同时感受着覆盖在它身上的两道道元指引,再精准无误地挥洒出了一道剑芒!

    这一剑挥出,仿佛无事发生,却分明有一条白线错落在了剑意绵延一路的尽头,最终在此前出现了一个豁口的山体处悄然顿挫,再一声剑鸣,继续向前!

    刚刚落足于豁口对面的耿惊花的斑驳胡子被剑风吹了一脸,很是不满地举起袖子,挡住扑面而来的剑意,顺便为自己身后一脸惊愕的柳掌门也遮了遮,分明对这样的剑意很是莫名骄傲,嘴上还要谦逊道:“这几个弟子没大没小的,让柳掌门见笑了。”

    柳掌门沉默片刻,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道:“老耿啊,你袖子破了个口子。”

    耿惊花一愣,缓缓放下袖子,看到上面果然有一个剑气割出来的平整口子,不由得勃然大怒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别以为我没看到是你们一起挥剑的!绒绒你是不是被你大师兄带坏了!”

    他边说,边一步跨过豁口,瞬息便到了虞绒绒面前。

    虞绒绒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耿惊花袖子上的口子,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此刻与傅时画的姿势,毫无愧疚惧怕之意,只惊喜道:“快看,快看,我们已经可以割开七师伯的衣袖了!我们的剑意好厉害哦!”

    耿惊花:“……???”

    却见傅时画不知被什么取悦般,低低笑了一声,竟然也不反驳,只顺着她的话道:“是啊,我们好厉害。”

    耿惊花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可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而且你个狗傅时画怎么对你小师妹呢,你们两这个姿势合适吗?!成何体统了!教剑怎么教不好?神识传剑的事儿是被狗吃了吗!!

    这边耿惊花已经忍不住板起脸,开起了批斗大会,那边柳掌门却长久地看着面前的那个火山的豁口。

    柳黎黎走过去,道:“阿爹,看什么呢?”

    “连我看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天天的还想取代我?”柳掌门冷哼一声,看向柳黎黎的目光却是慈爱的:“过来,我教你看。”

    “你以为刚才他们那一剑真的是试剑乱挥的吗?”柳掌门感受着面前的气息,慢慢道:“他们是将大阵最后的符意都斩灭了,否则若是任凭那寻常人不可多见的符阵存留于此,恐怕后患无穷。”

    柳黎黎这才明白过来,她轻轻睁大眼睛,正要说什么,却感受到了一阵奇特的异动。

    这样的异动,与方才火山熄灭之时的感觉有些相像,好似有什么细微却不容忽略的变化从地底蔓延了出来,带来了一些轻微却不容忽视的地动,却并不会造成什么让人害怕的后果。

    轻风吹拂过山下的草甸,那样的风带着泥土的湿意,从山脚下席卷而上。

    随着这样的山风,那些常年在笼罩火色之下寸草不生的焦土倏而勃发出了一片生机。

    有春芽浅浅探头,那些焦烂的味道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春意满园时特有的芬芳。

    那是在田野之间太过寻常,但所有人都从未想过,会在此处能够闻见的气味。

    风带来的,不仅仅是泥土的湿意,更是真正的春晖大地。

    “你们看——!”十六月的声音带着惊愕响起。

    却见火山之后,本应被弃世域笼罩而看不真切的雾气缓缓散去,日光照破迷蒙,洒在了春芽上,于是春芽舒展身躯,努力破土而出,似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再让这个世界也仔细认真地看清自己。

    雾气越来越淡,直至视线再无遮挡。

    那一片桃园般的绿意影影绰绰地浮现,好似在遥遥向虞绒绒和傅时画致意,却又慢慢重新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片居住着隐世魔族姜氏后人的秘境,就在那里。有着火红漂亮粗尾巴的姜汁想必正躺在绿茵之上,快乐地晒着太阳,把全身的毛毛烤得热热的,再舒服地翻个身。

    姜汁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这一日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用再去为守护那一座石碑而付出自己的一生,他可以快乐而无忧的生活,却依然不能迈出那片秘境半步。

    因为他是姜氏后人,一旦被其他一直在搜寻他们的魔族发现,恐怕迎来的便是灭顶之灾。

    “如果……我是说如果……”虞绒绒喃喃道:“有朝一日,他们能不被囿于一隅秘境之中,过上正常的生活吗?”

    傅时画从她的身后环抱住她,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有些沉沉,声音却很笃定道:“会的。”

    南海弃世域,破。

    第153章

    一袭素色僧袍的净幽独自行走在北荒弃世域中。

    无数魔兽的尸首沿着他走过的路,堆叠在他的身后,血色瓢泼,他眉目清净,却已经好似从地狱中走来。

    他的每一步都很缓,便是如此,他的僧袍上也没有沾染尘埃,好似倘若心若明镜,便真的会入所谓的无垢之境。

    有已经生出了灵智的魔兽远远绕着他,却忍不住惊惧道:“你这个和尚!不是说你们和尚不杀生的吗?!便是屠戮我们魔族,你们也都是镇魂为主,你又是在做什么!你、你不怕造下恶业吗!”

    净幽抬眸,一双眼眸稍浅,却极平静,他的面容本应是慈悲,但偏偏硬生生勾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恶业?我?”

    他再上前半步,出声的魔兽竟是就在他这样的一步之间彻底被割裂开来,逶迤在地,流淌出一地鲜血。

    “我本孑然,偏生牵绊。红尘唤我,却又弃我。”净幽唇角微勾,声音分明温和,却硬生生透出了一股森然之意:“我只好来问问,为何要如此待我的红尘。”

    “我本就是来造恶业的。”他再抬手,弃世域中燃烧的火竟然也为他所操控,再将那些魔尸吞噬殆尽,变成了缕缕飞灰。

    他如此一路孑孑独行,近似要杀穿此处。

    都说这世间有四大近乎禁区的弃世域,无人敢深入,也无人清扫,然而此时净幽却仿若入了无人之境,所行之处,无人敢挡。

    直到他行至某处,轻轻“咦”了一声,倏而驻足。

    良久,他俯身看向了这弃世域中唯一一朵盛开的花。

    那是一朵浅粉色的荷花。

    说是荷花也并不妥当,因为此处并无荷塘,那朵花仿佛是凭空自焦土中舒展而出,在这样的环境下,美得仿佛一个太过明显的陷阱。

    某个幻境之中,有魔族紧张地看着外面,喃喃道:“别发现我们别发现我们,这个和尚莫不是杀疯了,反正封印结界已经不知道被哪个好心人填补好了,也不需要碎片镇魂了,他来无非是为了那个东西,快带着走吧。”

    又有一个魔族忍不住道:“说是让他带走,你还要偏偏搞点陷阱,万一他碰到花瓣,可是要陷入幻境的。你也太不诚心了吧?”

    “嘿。”此前的魔族狡黠又憨厚地笑了一声,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很奇妙地融合起来,丝毫不显得突兀:“我可毕竟是诡计多端的魔族,不能堕了魔族的声名……欸不是,这和尚怎么比我还诡计多端!他、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吗?!”

    却见净幽凝视了那朵花片刻,再慢慢抬手,却没有触碰那朵花,而是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花枝,再轻轻一掐。

    竟是将这朵或许是弃世域中唯一的花,就这样毫不怜惜地摘了下来!

    出家之人本应怜悯世间万物。

    退一万步说,便不是出家之人,见到这样娇嫩美丽的花朵,也总会产生几丝怜惜之情,又怎么会像净幽这样面带慈悲微笑,眼中却殊无表情地将那朵花无情摘下?

    净幽垂眸看花,再倏而侧脸,看向了某个方向。

    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魔族猛地住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方才那一眼,他竟然觉得净幽的目光直直与他对视,再竟然冲他笑了一笑!

    魔族猛地后退半步,再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没了那素衣和尚的身影。

    魔族惊魂不定,拽了拽旁边的魔族:“人呢?那大和尚人呢?”

    “就,走了啊。”旁边的魔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怎么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我们可是被驱逐的白氏,又不是修真界这些修士的猎杀对象。”

    “不,我总觉得他……看到我了。”魔族轻声道,再换得了旁边那位魔族笃定地说不可能的回应。

    然而却也已经无法验证,因为那素衣和尚已经没了踪影,而他们也已经按照族长的吩咐,将那一株花交了出去。

    两个小魔族一个恍惚一个没心没肺地回去复命了,而他们的身后,那片本应焦土遍野,魔兽丛生的弃世域中,被净幽如此杀穿后,竟然许久都没有新的魔兽诞生。

    秘境之内,白氏一族的长老慢慢坐下身,挺直了数百年,传承了千万年的那只从未熄灭过的法杖第一次有了黯淡休息的机会,他长久地看着面前的白墙,然而他的眼中,却分明倒影出了秘境之外的弃世域的焦土模样,再落在了一袭素衣,行走于其中的净幽身上。

    净幽持花,站在北荒弃世域的边缘,只要再前行一脚,就可以踏出这片焦黑的土壤,迈入所谓的游野之中。

    但他却一直都没有动。

    许久之后,他终于慢慢转身,将手中转动的菩提珠向面前这片焦土轻轻一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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