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与无数先祖一样,意欲想方设法地复活魔神,只为让整个魔族的修为……更进一层。

    可白塔上光团之中的存在,分明是有意识的,却从来都不肯对他的请求回应半分!

    他本以为对方只是因为不完整而衰弱,反而这一次,上一次,对方竟然分明还有余力来阻止他!

    比如那柄剑上的颅骨,他分明要席卷而上,再试图将那具颅骨夺回,然而他却清晰地感觉到,在彼时的顿挫之后,另一股力量再阻了他一阻,所以他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臭虫消失在了眼前!

    而此刻,他体内魔气正在翻涌不定,五脏六腑刀割般地疼,他已经很久很久都不知道疼的滋味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守在这具棺椁之中的黑雾,是他以自己四分之一的修为所炼铸成的分身,而此前那一片剑影落下之后,竟是硬生生将他的这一具分身撕碎了开来!

    魔神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诸多疑惑与不甘掠过魔君心头,他的魔气弱了这么多,他却不能表露出半分,否则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来试图挑战他的位置,甚至杀了他。

    所以他只淡淡道:“不必追了,便是逃出这里,他们也渡不过魔魂血河。”

    听到这四个字,所有魔族的眼中都带了深深的忌惮与恐惧,再一并更深地俯下了身:“是。”

    ……

    “这是哪里?”虞绒绒一符斩碎面前汹涌的火焰,再愕然道:“我们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还是……?”

    “你拿到天道碎片以后,此前困住我们的秘境想来是破开了。”傅时画冷静地挥剑,将面前的火焰搅碎,散开来的火星照亮了他冷白如玉的侧脸:“然后才落入这里的。”

    火色袭击得太过突然,两人勉力挥剑画符抵抗,直到虞绒绒后撤了半步,小腿撞上了什么。

    “咦?”虞绒绒小声低呼,再回头去看,却见自己身后空空荡荡,可小腿处的触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疑惑地俯身,伸手去摸,也摸到了一面小桌。

    稍顿了几瞬后,虞绒绒出手如电,将小桌四周所帖的隐身符全部撕烂,于是两人这才发现,这本就几乎只能容两人对坐的小舟上,当中竟然还有一张竹桌。

    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些纸张,看起来像是书信,也像是什么特质的传讯符。

    很显然,除了他们,一定还有别人来过此处。

    并且很大概率并不会被河岸两侧的喷火花攻击。

    虞绒绒和傅时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然而两岸的喷火花的攻势密集,他们根本腾不开手去看桌子上到底有什么。

    虞绒绒再出符划开一片火色,手指微顿,倏而做出了一个在虚空中挽弓的动作。

    符意在她拉开的无形弓弦中凝聚,下一瞬,已经带着她一并藏在掌心的爆炸符,向着颇为遥远的岸边而去!

    喷火花只是仰头再起,火便能燃到小舟旁,虞绒绒这一箭,却是在三分之二的路段就已经下落,再爆炸开来。

    两岸的喷火花仿佛有神智般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虞绒绒的错觉,她总觉得她的符箭所指方向的喷火花在某一瞬间,向后蜷缩了几下,再在没有被波及的时候,悄然松了口气。

    虞绒绒甩了甩手:“太久不用符箭了,弓都拉不满了。”

    “倒也不尽然。”傅时画抬剑指向岸边,再向下点了点河面的方向,挥出了一道剑芒:“这不是普通的河。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是有什么将你的箭拽了下去。”

    虞绒绒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喷火花上,闻言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船下的川流上。

    血色浓稠的液体缓缓流淌,不断地有火苗坠落其中,却甚至无法掀起任何一点涟漪,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火苗堪堪触及河面的刹那,就已经将火色彻底吞噬殆尽。

    虞绒绒试探着扔了一张爆炸符在湖面之上,爆炸符是炸了,那样巨大的威力甚至让她的长发都向后飞去,再被背后袭来的火色燎到了一点发尾。

    可这条血河的河面却依然是平静的。

    平静到比岸边堪称聒噪的喷火花还要让人恐惧。

    但虞绒绒到底已经有了决断。

    “我再试试看。”她重新看向岸边,重新抬手举箭时,掌心已经捏了足足九张爆炸符。

    符箭在渊兮揽起的剑风中呼啸而出,渊兮斩开所有的火,爆炸符一张接连一张,仿佛有节奏般迭次落下,爆炸声几乎要连成一条笔直的线,而这一次,虞绒绒的符箭也终于真正到达了岸边!

    一声巨大的轰然。

    仿佛有某种尖利的痛呼声从岸边响起,痛呼声此起彼伏,让人新生烦躁,硝烟之后,却见岸边的喷火花少了一大片,像是一排整齐的牙齿上,突兀地少了一颗。

    所有的喷火花攻击在这个间隙里,终于仿佛被震慑了一般,顿了一顿。

    虞绒绒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认真去看身后小桌上到底有什么,她只飞快俯身,将所有那些纸张等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一个乾坤袋中。

    血河静静流淌,小舟随之向前,然而前路不知为何方,如此漫漫而前,也不知究竟是否会有真正的尽头。

    直到一片火色再次扑面而来,而这一次的火,好似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加的灼热,更加的霸道,甚至仿佛带了愤怒的气息!

    于此同时,傅时画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握紧手中的剑,看向前方,低声道:“河道变窄了。”

    第165章

    彼时在南海弃世域时,也曾见过轰然勃发的火山,那样浓稠的岩浆灼热了整片天地,让人几乎以为自己快要进入世界末日。

    同样是末日般的黑与烈红的交织,却与彼时的感觉并不相同。

    火山喷涌的火色,更像是极力压抑后的迸发,带着某种张牙舞爪地想要吞噬这天地的张扬。

    而面前变窄的河面,两岸密集不减,火色翻涌的艳丽巨大花朵,以及小舟之下川流不息的浓稠血河,却像是让人窒息压抑的冥间之路。

    “这到底是是哪里?”虞绒绒在屡次试了湛兮剑与剑上颅骨、发现这两样本应在魔界魔挡杀魔的利器竟然在这里不管用后,终于放弃,一手捏符,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自己的见画笔。

    大家对魔域的所有知识都是来自于那些藏书楼的记载,便是博览群书,也总不可能如此巨细无遗。

    但虞绒绒还是在划过无数火光的须臾中,从自己曾经过的许多书与宗狄隐约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了几乎是只字片语般的话语。

    “我刚刚想起来,我曾经翻过一本古籍,古籍旁有批注,不是是谁曾经手写过这样一件事。人族死去有魂魄,魔族自然也有……否则又怎么会有悲渊海之下与北荒弃世域中,需要菩提宗洞虚期佛修的毕生之力所凝结的菩提珠串才能化解开来的冤魂。”虞绒绒看着面前的火光冲天,双手再起爆炸符。

    某种程度上来说,河堤靠近,虽然火势更烈更急,但却已经不用爆炸符点燃河面了,她的符意足够直接将两岸的璀色花朵直接炸成一片焦黑。

    也不止她的符意,傅时画站在舟头,剑锋所指,连这样浓稠的血河也好似要被割裂出一道璨白的光,更何况两岸的那些摇曳却可怖的喷火花。

    “人族的魂可归天地,可归浩荡人间。可魔族呢?”虞绒绒在一片喷火花让人头皮发麻的尖细叫声与痛呼中,继续道:“魔族吸食天地灵气而修炼,背离天地灵气应归天地的自然法则,因而身死后,魂魄也不会漂浮,而是会沉入地底。”

    “沉没再沉没,地底三千尺再三千丈,然后凝成一片血色长河,永埋地底。”虞绒绒注视着这一片血色,她的眼瞳好似也要被这样的血色照耀成绯红:“是为魔魂血河。”

    “河边有花,魔族夭折的幼童入河堤,则变成长河两岸的花朵。花朵喷火,落入河面之上。得火一寸,身轻一分,如此反复焚烧才能赎去窃取人间灵气之罪,自魔魂长河中解脱。”

    仿佛在呼应她的话语,只见下一瞬,自傅时画那一剑斩开的剑痕之中,有挂着血色的白雾飘了起来,再凝成了过于魁梧的人形模样,想来或许是这缕魂魄在生前的模样。

    下一刻,那魂魄尖啸一声,便向着小舟扑来!

    两边的喷火花火光燎原,此前还看不太真切,但随着这一缕魂魄虚影的浮现,此前笼罩在血色长河上的迷雾也彻底散去。

    于是虞绒绒得以看见,越来越狭窄的河道上,让人几乎头皮发麻地挤着无数游魂,那些魂魄甚至无法抬起手臂,只能无助绝望地扬起脖颈,只为接住须臾落下的火光。

    吞噬下那样的火色后,游魂周身有了沸腾的泡泡,显然那极是痛苦万分,没有五官的脸也变得扭曲可怖,周身色泽于是更加殷红,然而纵使如此,它们也还是像是本能一般,追逐着自己的苦痛之源。

    有的游魂吞得快一点,于是便肉眼可见地轻飘飘浮起一点,可其他游魂又哪里见得真的有魂魄升腾起来,去往超脱彼岸,于是那稍微浮起的游魂很快被其他游魂扯落下去,淹没在血河之中,不见踪迹。

    也不知那向小舟扑来的魂魄,究竟是怎样挣脱了这些撕扯的魂魄,却又在这种时候不去超脱,反而冲向他们的。

    无数火色浇灌在那汹涌冲来的魂魄身上,它的身躯变得更加殷红,它一路疾驰,急切无比,然而虞绒绒却能清楚地看见,它踏足的地方,无数张嘴在啃噬它的足底,等到它到了小舟近前的时候,只剩一截腿骨。

    虞绒绒早就在小舟上补了好几层结界,因而那魂魄如此气势汹汹地扑将上来,却也只是撞在了看不见的阻隔之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

    结界没有破。

    下一刻,那游魂便已经被拽回了河底。它的双臂挥舞,没有五官的脸上好似写满了怨毒,却也像是不甘心与巨大的绝望。

    虞绒绒悄然松了一口气,就算她此刻已经金丹,而符修的阵从来都可以跨境而战,因而她的这一阵,是可以承受元婴期的全力一击的。

    但对于未知的存在,她不知道对方的力量会不会反而在从魔魂血河中沉沦的过程中增强。

    许是她之前紧张的表情太明显,一只手轻轻抚过了她有些散乱的发丝,将一缕头发别在了她耳后,傅时画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然后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总有尽头的,再撑一撑。”

    虞绒绒认真点头,在他的怀里短暂停留了片刻。

    经历了这么久的战斗,傅时画身上的味道依然清爽好闻,让人忍不住精神为之一振。

    虞绒绒忍不住开口道:“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梅梢雪岭的雪山金顶上……”

    傅时画奇道:“什么感觉?”

    虞绒绒老实道:“吸道元灵气,六根清净。”

    傅时画:“……”

    “女朋友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觉得六根清净……”傅时画忍不住抬手弹了一下虞绒绒的额头:“请问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虞绒绒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然而去反悔和补救的话,却又显得更加暧昧,张口结舌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方才紧绷的气氛被这样的一声笑搅散,傅时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但眼底却是沉沉的。

    魔魂血河的传说,他也是听说过的。

    又或者说,他知道的,比虞绒绒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

    除了她所说的那些,他还听过一个说法。

    魔魂血河,有来无回。

    这后四个字,即是说,这千万年间,并没有任何一个魔魂能够真正被火洗涤干净,变成轻盈到逃脱血河的灵魂。也是说,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在进入此处后,再活着归于人间。

    地底三千尺再三千丈,不是说笑而已。

    但也并非绝无办法。

    譬如,以一条生魂换一条命。

    傅时画的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散漫笑容,只不动声色地垂眸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眼底的沉郁更浓。

    ——却不是为了他所下的决定,而是怕自己所知的传言为假。

    河道越来越窄,小舟前去,眼看再向前去,举臂便可触碰到岸边花朵,虞绒绒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的爆炸符不要钱般向两岸扔去,尖细的痛呼逐渐变得宛如婴儿啼哭,扰人心智。

    而她的脚下,竟然倏而有了某种奇特的痛感!

    虞绒绒猛地抬脚,这才发现,这一路漂浮而来都坚固无比的小舟,竟然不知何时,被咬穿了一个小孔!

    原来那些游魂并非对小舟退避三舍,而是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进行啃咬,直到此刻,小舟的舟地终于无法承受,破出了一个空隙。

    分明可能只是破了皮,然而虞绒绒却身子一沉,向下一坠,几乎要直接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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