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 他的名字叫林幽篁。

    那时候,他还没有自己的意念和灵魂,只是一团诞生于人心恶念的鬼魅。

    麒麟山庄里,这鬼魅附着在以少女的骨皮铸造的美人扇上, 跟着死而复生的林照月。

    看这璧玉无暇光风霁月的君子,被这人世至恶折磨, 在入魔和本心间挣扎, 等着他终有一日屈服堕落, 化作滋养魔魅的新的恶业。

    他漫不经心地等着,忽而有一天,被一声空灵的琴音惊醒。

    懵懵懂懂醒来睁开眼,望见一双清冷空灵的眼睛,像雪天交界处一泓清澈的镜湖。

    那琴音就像点化精魅的帝流浆。

    听到看到的一瞬间开始,幽魅忽而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一点点的汇聚自己的人形。

    但当时他还不知道,眼前的人于他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跟着林照月,安安静静地听了十天的琴音,好舒服,好喜欢。

    可是,那个人走了。

    林照月说,那个人是方士。

    方士,他知道的,就是生来注定要杀死像他这样的魔魅的人。

    他依旧做着地狱业火里爬回来的林幽篁,秋水在天清如月里,刚刚亲手杀了未婚夫燕双飞。他亲手制造的活死人,奉他的命清洗着整座庄园。

    复仇自来是一件格外叫人愉悦的事,可那时候他的心情很不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罪孽和杀戮也不能让他有一丝愉悦,好像有人剜出他的心,风把胸口的空洞一寸寸研磨。

    就在那时候,忽而有所觉,抬眸就看到那个人,隔着庭院的水榭瑶台朝他走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微微一亮,有了色彩。

    鹤仙人问他:“如果你是贺九,我才是幻影,为何我在这世间两百年,你才现身?”

    他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这两百年里,没有顾矜霄啊。

    没有能叫他化形的帝流浆。

    他是因为那个人,由一团恶念凝聚的幽魅化作人形。

    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相识,每一次相见,都叫他一点点复活醒来。

    麒麟山庄西苑,他蒙上那个人的眼睛,轻慢似有若无的邪气,诱惑地问:“我是谁?”

    听到宁静平和的声音,从容和缓:“你看,墨都滴到纸上了,帮我拿一张新纸。”

    像花开时节的春雪,落到脸上甜丝丝的凉。

    说来清冷,毫无温度,却叫人眷恋。

    那个人回眸看他,清冷无尘的眼眸有漫不见底的宁静,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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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mp;nbsp;我叫什么名字?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灵魂微微颤栗发抖,让他不知所措,就像跋涉走出九幽荒原,慑于这世界一无所知的圣境之美。

    无数的话语凝结心口,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能徒劳的,呆呆地说一句,这个人,可、真好看啊。

    在这懵懂茫然的失神中,他看到三百年前关押他的佛寺,那方漫长狭小的天窗一隅。

    忘记了自己在等有个人回来找到他,忘记了自己在倾听仙鹤振翅的声音,只记得那度恶的钟声,人间上达神灵倾听的磬石之音,空灵又寂寞的好听。

    “不方便说没关系。你们少庄主住的是西边,下次记得别走错了。”

    ……“我叫顾矜霄,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生气,想不起来没关系,下次见面再告诉我也一样。”

    ……“我会回来找你的。”“真的吗?”

    ……下一次见面,他一定为自己取一个,叫这个人记住的名字,想起他来就觉得美好微笑的名字。

    “钟磬,我的名字叫磬。”

    “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好名字。”那个人说,笔墨在纸上书写下这个字。

    人间奏请于天上神灵倾听的声音,他的神灵终于听到了。

    梧桐树下,魔魅钟磬和他的顾矜相依。

    “知道你喜欢本尊,就算本尊失忆忘记你,也还是走到本尊身边来。忽然就心跳得很快,心里就像漫天在放烟花一样。我以为自己并非人类,孑然一身,无来处无归处,并无所谓。但世间有人记得我,爱我,我竟也是会像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失态无措。”

    当时一厢情愿的自欺,原来竟是说中了啊。

    就算他忘记了,那个人也还是回来找他了。

    可是,明明第一个遇见的是林幽篁,可那个人走向了仙人一样完美的鹤酒卿。

    是不是顾矜霄眼里的贺九,是鹤酒卿那样美好的仙人,而不该是魔魅钟磬?

    可是,三百年前的贺九是什么样子的?

    梦境像席卷颠倒天地的海水暗涌,钟磬又一次回到被他自己的剑兵解的那一刻。

    回到他们相遇,回到那个九幽之下的荒原,回到他年幼之时的梦境里。

    梦里,他还是一个婴孩。

    生他的人说着憎恨的诅咒,将他弃于荒野。

    他一声不哭,狼群仿佛也因为恐惧这天生罪孽的存在,不敢吃他。

    养尸人收养了他,看中他天生罪孽的命格,想把他炼成半人半鬼之物,却被他反过来弄死了。

    他拿了养尸人的钱去山下私塾上学认字,教书匠老先生很是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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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mp;nbsp; 小孩子最是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可以随意欺负。他的书本总是被踩脏丢掉,要到处找寻,衣服不是脚印就是泥水。做了这些的人却先一步去老先生那里告状,于是他便还要天天挨罚。

    有一天,几个骄纵的小姑娘又一次围着他吐口水,让家奴对路过打柴的他拳打脚踢。同窗的男孩子把他按在地上,逼他学狗爬。黄昏他发烧醒来,挣扎着出去了一趟……

    第二日,听说私塾里的两个最是跋扈的男孩子,让一个女娃把几个小女孩骗出来,不知怎么玩闹中,有一个人被按到水里淹死了。他们害怕之下,干脆在私塾里放了一把火……

    那个老先生最后被村里私下处死了。

    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最高大凶狠的同窗,是这位老先生的老来子。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火光,谁说他是天生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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