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离家之前,他还只是个青涩少年,三年不见他已然长成了一个成熟沉稳的男人。想起适才在货行里的那一幕,他同人交涉的言谈举止,进退往来,已是一个顶门立户的大男人了。

    秦春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易峋是否已经娶妻成家了?

    他大她三岁,她今年十八,易峋该有二十一了。这个年岁,莫说是乡下,就是京城里面,也是当爹的年纪了。易家家境殷实,易峋容貌出众,为人又能干,村里愿意跟他的姑娘数不胜数,只怕是早已有了妻室。

    想到这里,秦春娇只觉的胸口发紧,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但她有什么立场去问他呢?甚至,连想这件事的权力都没有。早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就不该再奢望任何东西了。落在他手里,总比被那屠夫买回去折磨来得好。

    然而,易峋到底为什么要买下她呢,还花了足足一百两银子。他若已然成家,他娘子难道不会责怪他么?

    怀揣着沉沉的心事,两人一路无话。

    在日头将落下地平之际,马车终于到了下河村口。

    车夫将车停下,打开了门。易峋先行下车,付了车费。秦春娇弯下腰,也要下车,却忽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亲昵的亲近,让她立时涨红了脸。她小声嘟哝道:「我自己可以走。」易峋那低沉的嗓音自头上落下:「地下泥,你的鞋不方便。」

    白日里下了些雪珠,村中道路皆是土路,又被日头一晒,路上软烂泥泞不堪。秦春娇还穿着自相府里带出来的软底绣鞋,这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路,当然是走不成的。

    秦春娇没有坚持,垂首不语,任凭他抱着自己往村里走去。好在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天气又冷,村人早已归家,这一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躺在这双坚实的臂弯之中,她只觉的前所未有的心安。纵然不知前路如何,但易峋却让她忍不住的想要依靠。

    易峋抱着她,一路向家走去,清冷的空气里,怀中女人娇小温软的身子宛如一只猫咪依偎着自己。这样的感觉,让他有一种微醺的满足感。

    不多时,两人在一座农家院落前停了下来。

    易峋将秦春娇放下,说了一句:「到了。」便去推竹篱笆门。

    秦春娇掠了掠额上散乱的头发,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宅院。

    院子被一人高的竹篱围着,门上悬着一盏气死风灯,门口一条青砖铺就的道路直通里面,一直到了房屋大门前。

    院子正北方是一间正面三开间的青砖大瓦房,看墙面与屋顶的瓦片,似是新盖的。一旁,厨房东净一应俱全,马厩中有牲口踏地喷鼻的声响传来。

    她记得自己走前,易家还不是这样,房屋比现下小旧许多,院子似也没修的这样宽敞。不过三年的功夫,这家已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易峋不知眼前这些给她带来了多少冲击,推开了大门,径自往里走去。

    秦春娇跟在后面,才进得门中,一旁却蹿出一条黑影,扑在了她裙摆上。她吓了一跳,登时站住了,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健壮的大黄狗,正哈着气吐着舌头,一面摇着尾巴一面响亮的旺旺吠叫着。

    她这才放下心来,这条大黄是易家的看门狗,是易峋从村头老赵头家中抱来养的。她走前,这大黄才一岁。

    易峋说了一句:「这东西还认得你。」说着,朝那狗子虚踢了一脚:「去!」

    大黄便摇着尾巴,向一边蹿去了。

    走到房门前,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露出一个青年的脑袋来。

    这人生着一张圆脸,一双桃花眼,即便不笑也带着几分喜意。若说易峋是冬日里的雪松,他便是春日里的溪水,温润活泼。

    看到门外的人,青年脸上肉红的唇微微勾起,说道:「哥,把春娇接回来了?」说着,目光亮闪闪的,越过易峋,落在了站在后面的秦春娇身上。

    秦春娇有些手足无措,侧身低着头,没有言语。

    这青年是易峋的弟弟,小易峋一岁。秦春娇同他也是自小就相识了,比起他哥哥易峋,易嶟性子温柔随和,活泼易与人亲近,她在家时也常和他在一处玩耍。

    然而现下,她却以这样一种身份重新走进了这个家中,实在是尴尬至极。

    易峋看了自家兄弟一眼,问道:「饭做好了?」

    易嶟也察觉失言,连忙接过他哥哥肩上的货物,一面将门让开,说道:「做好了,就等你们……哥回来了。」

    秦春娇跟着易峋走进了屋中,热气顿时包裹住了身躯,让她的身子迅速温暖起来。

    她站在堂上,悄悄打量着屋子。

    这厅堂甚是宽绰,当中放着一张黄杨木桌,想是平日里吃饭用的,墙上糊着一张年前才贴上去财神年画,余下便是几把椅子,便再没什么家具了。

    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全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易峋将包裹交给了弟弟,大步走到了厨房去洗手。

    易嶟看秦春娇站在一旁发呆,向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春娇也去洗洗手,待会儿就吃饭了。」

    秦春娇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知不觉的应了一声。

    易家的房子是翻新重盖的,但布局还和之前一样。她依着记忆,走到了厨房。灶下的火还燃着,易峋正从锅里向外盛菜。他袖子卷起,露着一节干净结实的手腕,大手正利落的自锅里舀出一勺勺的炖菜来。

    秦春娇赶忙洗了手,上前轻轻说道:「峋……让我来吧。」不留神,峋哥两个字险些就要出口。但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她还是将那个称呼咽了回去。

    易峋没有看她,只淡淡说了一声:「出去等着。」

    恰在此时,易嶟也走了进来,见了这一幕,微笑说道:「春娇,你今天才回来,先到外面歇着罢,等吃饭就好。」

    秦春娇鼻子微微有些酸涩,易家兄弟待她的态度,让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被买回来的,反而像是回到了家中。

    她没有坚持,走回了堂上。

    她没敢坐,只是四下张望着,到此时她才发现一件事,始终没有见到易母的影子。

    她被卖进相府时,第一件事便是去跪见主母大夫人。易家当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她既然来了,该行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可进门这许久了,也没见到易母。不止如此,这屋子里似是全无女眷生活的痕迹,易家兄弟似乎都未成亲。

    他们年岁都不算小了,怎会拖到如今尚未成家?易母又去了何处?

    胡思乱想着,易家哥俩已将饭菜端了上来,秦春娇上前帮忙,安放妥当,三人坐下吃饭。

    依着秦春娇现下的身份,她本不该和主人同桌吃饭,但是联想到中午的事情,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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