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峋没有接弟弟的话,他执起筷子,说了一声:「吃饭吧。」便端起了粥碗,埋首喝粥吃菜。

    秦春娇小口的喝着苞米糁,吃的却有些没滋没味,她不住的溜眼看向易峋。他面色淡淡,一无神情,两道剑眉长入鬓里,水色的薄唇偶然会沾上些许苞米糊,又被灵巧的舌舔了去。他慢条斯理的吃着,于饭菜的味道却是不置可否。

    易嶟是早已习惯了兄长的罕言寡语,他吃着饭,一面哼着乡间小调,很是自得其乐,偶尔同秦春娇说上两句俏皮话。

    三人正吃着早饭,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道软软的女子声响:「易大哥在家么?」

    秦春娇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没想起来是谁。

    易峋眉目微挑,还没说话,易嶟已然起身,嘴里嘀咕着:「她怎么一大早跑来了?」一面向外走去。

    秦春娇心中微有些奇怪,不知道这样只有男人的人家,怎会一早就有姑娘寻来。她悄悄看了易峋一眼,却见易峋神色如常。她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但又不敢去问。

    少顷功夫,易嶟引着一个少女进来,进门说道:「哥,林婶子病了。」

    那少女迈进门内,两手放在嘴边不住哈气取暖,看见桌上的饭菜,赧然一笑:「原来大哥还在吃早饭,真是打搅了。」嘴里说着,目光落在桌旁坐着的秦春娇身上,不由怔了,脱口道:「春娇姐……」

    秦春娇此刻也认出来了,这少女名叫林香莲,小她一岁,也是村中一起长大的玩伴儿。

    林香莲五岁时便没了父亲,和其母林婶儿相依为命。小时候村中的顽童没少因此欺负她,易家兄弟看不过去,为她出头打过架,她就常叫着哥哥姐姐,跟在三人身后。秦春娇去京城之前,两人私交甚笃,是无话不谈的姐妹。

    这三年过去,林香莲个子倒是没怎么长,比秦春娇还要矮上一头,一张容长的脸面,皮肤很是白净,两道细长的眼睛,唇极薄,鼻子被冻的通红。她算不上美,却透着一股子的可怜劲儿,那双眼睛瞧人时,总是躲躲闪闪,仿佛林中受惊的小鹿。

    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夹衣,下头一条旧棉裙,都是不知穿了多久的衣裳。

    秦春娇想起那些旧事,张口:「香莲妹子……」话才出口便哑然失声,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现下是极尴尬的。

    易峋没有动身,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问道:「你这一大早跑来,出了什么事?」

    林香莲眼眸微红,嘴唇嗫嚅着:「易大哥,我娘昨儿夜里发了高热,这会儿开始说胡话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堂上一时没人说话,只听见林香莲小声的抽噎声。

    易峋放下筷子,问道:「没请大夫么?」

    林香莲抹着眼睛,说道:「村里的黄大夫,去岁回老家了,还没回来。」

    易嶟看着易峋,说道:「听赵太太说起,上河村还有个姓刘的大夫,医术很是不错。」

    易峋尚未开口,只听林香莲小声道:「易大哥,我娘病着,家里怕是离不开人……而且、而且才过了年,家里紧张的很……」

    她话未说尽,易家兄弟却已经明白过来了。上河村距下河村大约十里的路途,不是个年轻女子轻易就能走个来回的。林家孤儿寡母,从来就不甚宽裕。

    只是自打易母过世之后,易家兄弟两个也常受林家的照顾。林家母女常抢着帮他们做些缝补的活计,又或送些自家做的腌菜吃食。故而,林家开口求助,他们也不好拒绝。

    于是,易嶟便接口说道:「哥,我陪香莲妹子去一趟。如今家里不耕地,我便骑了骡子去。」

    易峋听着没什么不妥,颔首:「你去也好,快去快回。」

    林香莲满心失望,她原想着是要易峋陪她去的。

    为了掩饰脸上的失落,她慌忙低下了头,却在乱中触到了秦春娇的眼睛。那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精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心中一慌,忙忙挪开了眼神,落在了那盘馒头片上。

    馒头片泛着金黄的色泽,散发着过油的焦香,显然是油炸过的。

    林香莲心头一动,浅笑着说道:「才过了年,两位哥哥就吃起油炸白面馒头了。」说着,顿了顿又道:「想必是春娇姐姐回来了,两位哥哥高兴?」

    她这话虽没有全说明白,底下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农家从来节俭,白米白面和油都是金贵物。这不年不节,又不是农忙时候,吃白面本就算是奢侈,何况是下油炸了的?她这话底下的意思,便是在说秦春娇大手大脚,浪费粮食。

    易家兄弟都是男人,饮食上来从来不大讲究,这盘馒头片当然不会是他们炸的。

    秦春娇哪里听不出来她这话外之音,在相府待了三年,她见识过各样的面孔心机,林香莲这点小伎俩她怎会看不出来?甚而,从她进门之后,一言一语打什么算盘,她都看得清楚。然而现下,易家算是她的主家,林香莲是客,她不方便说什么。

    易家兄弟,却都有些不大高兴了。

    易嶟脸上浮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点头说道:「春娇妹子回来了,我们自然是高兴的。」

    易峋没有接话,却自盘里拈起了一块馒头片咬了一口,淡淡说道:「我喜欢。」

    林香莲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过了三年,这兄弟二人还是如此看重秦春娇。

    她尚未开口,却听易峋说道:「既然林婶子病着,你们就赶紧去罢。」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这馒头片炸的不错,你也带些回去,我们家里还不难在这上面。」

    易嶟也接口道:「是啊,春娇的手艺真个没的说。香莲妹子,你就包些回去,让林婶子也尝尝。」

    林香莲脸色微白,强笑着道了一声谢。

    秦春娇去厨房取来一个篮子,拿油纸将剩余的几块馒头片都包了,拿给林香莲。

    林香莲接了篮子,向她浅浅一笑,却没说什么。

    易嶟回房略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出门牵了骡子,便招呼着林香莲去了。

    林香莲捏着篮子,低着头走到门边,尤有些不死心的回头看了易峋一眼,却见易峋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只得垂首去了。

    这两人离去后,屋里只剩下易峋与秦春娇,忽然有些安静。

    吃过了早饭,秦春娇把碗筷收拾到了厨房洗了。今日是正月十七,照例是要吃一顿饺子的。这包饺子却是个费时间的活儿,面须得一早活好醒着,这样包出来的饺子面才筋道,所以若要包饺子,这时候就要动手了。

    她正想舀面粉和面,却忽然想起方才林香莲挑唆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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