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大约已是五旬开外的年纪了,留着一把山羊胡须,足上登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黑布靴子,肩上一只口袋,精神矍铄,料想就是易嶟自上河村请来的大夫了。

    林香莲走上前去,向易嶟道了一声:「嶟哥哥。」

    易嶟将骡子拴好,转身说道:「这位是上河村的刘大夫,医术很是不错。」

    林香莲向那刘大夫躬了躬身,道了一声:「刘大夫。」

    刘大夫将捋了捋胡子,说道:「不必客套了,病人在何处?」

    林香莲便将两人引进了屋中,乡下没有那些内外有别的讲究,易嶟又算是林婶儿看着长起来的,也都跟了进去。

    刘大夫进到屋中,只见一妇人卧在床上,窗户蒙的严实,以至于这屋中也昏昏暗暗。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见这妇人面色蜡白,唇上还干裂出几道口子,只是两道细弯眉斜入鬓里,一双眼睛十分灵活,倒显出了一丝秀丽。

    林香莲快步走到床畔,向林婶儿轻轻说道:「娘,这是刘大夫。」

    林婶儿向大夫点了点头,微笑说道:「劳烦大夫了。」说着,又向林香莲说道:「请你嶟哥哥到外头坐会儿。」

    林香莲答应着,便请易嶟到堂上去坐。

    易嶟不疑有他,便和林香莲出去了。

    乡间没有那么多讲究,刘大夫又是有了年纪的人,也不避讳什么,走上前去,问道:「敢问这位嫂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好?」

    林婶儿原本血色全无的脸上,竟然泛出了一抹红晕,她顿了顿,说道:「年间就觉得不大舒服,昨儿夜里发起了高热,后半夜倒觉得清爽了些,还有些出下红,想问大夫拿些药吃。」

    刘大夫心想,这算什么症候?便说道:「也需得给嫂子看过了,方好对症下药。」言罢,就要上前为她把脉。

    林婶儿倒手缩在被子里,迟疑了半晌,才拿出来。

    刘大夫探手诊了一回脉,心中顿时有数了。这妇人,分明是小产之症,产后疏忽,失了调养,才发起了高热。

    想到来时的路上,那小哥说起,这家只有孤儿寡母,这妇人是个守寡多年的寡妇。这忽然小产,怕是不知跟什么人有了奸情。这等事情在乡间,可大可小,闹大了这妇人可是要被沉塘的,但往小里说,遮过人眼去也就罢了。

    然而,他是上河村的人,这下河村寡妇偷情,同他可没什么干系。何况,谁知道她到底是和村中什么人有了奸情。自己若贸然将这事抖搂出来,只怕还要惹上麻烦。又不是自家的娘们儿,何必趟这趟浑水?

    刘大夫心中忖度了一阵,已有了主意,抬眼见这妇人正双目炯炯的看着自己,收回了手,摸了一把胡子,说道:「大嫂失了调养,有些着凉,我写个方子,照方子吃上几副,将养着身体,也就渐渐好了。」

    林婶儿心中一松,淡淡一笑:「劳烦大夫走这一趟了。」

    外头,易嶟在堂上坐了,林香莲倒了一碗水来给他。

    那碗沿儿上豁了个口,林家早早死了当家的男人,一向贫苦,就连待客也拿不出像样的茶碗来。易嶟晓得她家的境况,并不放在心上,奔波了十来里路,早已渴了,端起碗咚咚的喝了几口。

    林香莲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红,说道:「家里只有这样的碗了,嶟哥哥不要见怪。」

    易嶟摆了摆手,抹去了嘴上的水滴:「都是一村子的人,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

    林香莲在旁站着,低头摆弄裙摆,低低问了一声:「听说春娇姐姐当初是给人家当妾去的,是真的吗?」

    易嶟将碗重重的放在了桌上,碗底墩在桌上的声音,将林香莲着实吓了一跳。

    她看着易嶟,只见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脸上,此刻竟然沉了下来,还带着风雨欲来的怒气。

    林香莲心中猛地一惊,她从未见过易嶟这样生气。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嶟哥哥?」

    易嶟阴沉着脸,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香莲似是受了惊吓,嗫嚅道:「我……我就是记得当时秦叔叔在村子里四处跟人说,春娇姐姐进城给相爷做通房享福去了。我想着、我想着,要是春娇姐姐真个给人当妾了,怕是不能这样随意出来的,所以随口问问。」说着,她又赶忙添了一句:「如果不是,那当然更好。」

    易嶟默不作声,停了一会儿,方才沉声说道:「什么叫做如果不是,那当然更好?春娇现下是住在我家,她之前怎么样,我和大哥都不放在心上,你又操什么心?」

    林香莲没料到一向和善的易嶟竟会这样苛责自己,尽管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被他这样当面一通斥责,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委屈。

    她双眼微红,连忙低下了头去,软软的问道:「我说错话了,让嶟哥哥生气了?」

    易嶟只觉得有些烦躁,他以前怎么没发觉,无论大小事,这林香莲动辄就哭,小家子气的让人难以忍受。

    然而,他到底是个大男人,不会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一般见识。

    易嶟叹了口气,压下满腹不快,说道:「我不是生气,但是春娇才回来,你同我说也就罢了。要是哪天说走了嘴,跟村里人也说起,对春娇的名声不好。」

    林香莲心中不以为然,暗暗腹诽:她当年进城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对名声不好?肚子里虽这样计较,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道:「嶟哥哥说的对,我记住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那刘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二人连忙起身,林香莲迎上前去,问她母亲的病症。

    刘大夫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又说道:「这些日子,注意给病人保暖,你这屋子也忒冷了些。再有,多弄些好的吃食,病人须得补补身子。」说完,就坐在桌前写了药方。

    林香莲收了方子,说道:「多谢大夫走这一趟,留在家里吃了饭再去罢。嶟哥哥,也吃了饭再走。」

    刘大夫瞧这样子,竟是不打算付诊金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正想说些什么。一旁易嶟说道:「不必了,我先送刘大夫回去,待会儿还要替林婶儿抓药,就不吃饭了。」说着,替她把诊金付了。

    这乡间大夫出诊,主家少不得要款待一顿饭的。今日是十七,照例要吃一顿饺子,刘大夫本意是想留下吃了午饭再走,但看这家的境况,饺子怕是端不出来了。他嘴上虽没说什么,眼神里却忍不住透出了鄙夷的神色来。

    林香莲为人敏感,顿时察觉出来,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低了头走到一边。

    易嶟从她那儿要了药方,引着刘大夫出门,解开骡子,先将刘大夫送了回去,又照方抓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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