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桐生这半辈子倒也惯了,任着老婆骂了一通,挠了挠耳朵,说道:「你别慌,我明儿就进城打探消息去。这老秦家的丫头若当真是逃回来的,我这里正可不能坐视不理。秀茹说的没错,那是给下河村招祸呢。」

    赵有余出了屋子,在院中转了一圈。

    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水,他就在院中慢慢踱步,家中养的几只鸡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地下刨食。

    冬季天短,到了这会儿,太阳已渐西斜,余晖洒满了这农家小院。

    他站在篱笆边,望着易家的方向出神,清秀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落寞,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道:「春娇妹子……」

    没有人知道,他喜欢秦春娇。

    秦春娇是这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但他喜欢她,却并不是因为她的容貌。

    秦家很穷,秦老二是村里出名的混子,吃酒赌钱,不务正业。每次输了钱醉酒回来,就是拿家里妻女出气。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见过,秦老二揪着年幼的秦春娇的头发,发了疯一样的打骂,仿佛那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个供他出气的东西。然而即便如此,秦春娇在人前也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阴郁怨怼,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她总是极尽所能的做所有能做的事,让自己的处境好过一些。她就像一株春草,碧翠可人,又生气盎然,仿佛什么都压不倒她。

    她总是和易家兄弟走得近,和他倒没有什么往来。有时在村中见着,也只是简单的招呼一声:「有余哥。」脆嫩的声音,像春酿一般甜美醉人,令他微醺。

    这心事,他一直压在心底。他知道家里不会同意他娶秦春娇的,他也只想着能远远看她一眼就是好的。直到,秦老二竟然将她卖到了京城。

    原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了,家里给他说的亲,是他姑姑家的女儿。那姑娘没什么不好,老实诚朴,是个当农家媳妇的女人。但他心里,却如死水一般,波澜不起。

    然而她竟然回来了,赵有余这心里,也如即将入春一般,骚动不安起来。

    隔日,村子正中的老槐树上贴着一张粗纸布告,放出了消息说今年下河村打春人是里正家的赵有余。

    又隔了两日,天气转暖,秦春娇打叠了一家子的衣裳,打算拿到河边去洗。

    她抱着洗衣盆,顺着村路走到了村口。一路上也遇见了好些村人,她回到下河村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村子。这些人有好奇的,有不怀好意的,但大多都没说什么,见面打个招呼,笑笑也就过去了。

    走到南村口,一条河正从村口流过。

    这河名叫七柳河,概因最初河边生有七株柳树而得名。柳树这东西,插地就生,到如今河边已是绿树成荫,但附近的人依旧叫它七柳河。

    这河自东往西,下河村在河的下游,所以叫这个名字,往东向上游走上十里路就是上河村。

    两个村落都靠着这条河吃水灌溉,每逢旱年时候,两个村子没少为了争水打斗。

    秦春娇走到河滩边时,早有几个村里的妇人聚在一起,一面洗衣一面说笑。

    见她过来,这些妇人顿时都噤了声,相互瞧了一眼,嘴角泛出了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秦春娇找了个水流缓慢的地方,将木盆搁在河滩上,她将衣裳一件件拿出来,放在河里捶打着。

    天气虽已有转暖,但河水还是有些冰手的,只须臾的功夫,她的手已被冻的通红了,透着疼痛。

    她咬了咬牙,手下的动作倒是丝毫不见缓慢。她也是乡下的出身,没有那么娇气。

    那些村妇落在她身上的暧昧目光,她有所察觉,却并不打算理会。

    那些妇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好事的,就扬声笑道:「这不是老秦家的丫头吗?啥时候回村的?来嫂子这边洗,咱们说说话热闹。」

    秦春娇这才抬了下头,看着那妇人,圆脸盘,一张厚唇抹的血红,唇边一颗痣。她认出来,这是村里的媒婆王氏,常爱说人的是非。

    她笑了笑,擦了一下额头,说道:「就是前几天,我这衣裳多,都洗起来水就不干净了。我就在这边罢,不去给嫂子们裹乱了。」

    那王氏嘴一咧,哪肯这样轻易放过她,扫了一眼她盆子里,多半都是男人的衣裳,就说道:「春娇妹子,嫂子问你个事,你可别恼!」

    秦春娇不知她要问什么,还是说道:「嫂子问吧。」

    王氏就捂着嘴笑道:「你这回来了住在易家,算他们哥俩谁的女人?还是他们俩都跟你沾过身儿?那这哥俩谁更厉害些?」

    她这话一出,那些妇人便哄然大笑起来。

    秦春娇低着头,白净的皮肤上泛出一抹红晕,直到了耳边,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怒意。

    然而乡下就是这样,民风粗犷,男男女女凑在一起,也常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你若当真羞了恼了,他们更要起哄,各种粗话能把你羞回家去再出不了门。真要论理,人反而说你经不起玩笑,落个好大的没趣儿。

    那起妇人笑闹着,就有一个大声道:「王嫂子你也真是的,啥玩笑话都说。人家春娇妹子弄不好还是黄花闺女哪!」

    王氏大笑道:「啥黄花闺女,春娇妹子当初进城是给城里的大老爷当通房的。这都几年了,啥不知道啊?是不是,春娇妹子?那老爷本事咋样,比得上咱村的小伙子吗?」

    一旁的妇人听着,笑得更欢了。

    秦春娇听着,菱唇微微一勾,抬头向着王氏露出了一抹媚到了极处的笑意,但听她开口说道:「嫂子真要这么好奇,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这话落地,瞧热闹的妇人更是笑得几乎仰倒,有一个嘴快的就说道:「春娇妹子,你可真是的!你王嫂这个岁数,这个嘴脸,糙皮糙肉的,谁要她啊!她也就和你王叔,破锅烂盖儿的对付过吧!」

    这一下,轮到王氏下不来台了。

    其实她在村里人缘也不大好,因为嘴碎爱说人的是非,嘴上又不肯吃亏,村里人还指望着她帮忙说媒拉纤,轻易不肯得罪她,所以没谁跟她撕破脸皮。然而一旦有了机会,便不肯放过,落井下石的看她的笑话。

    王氏脸上的肉一抽抽的,她是没想到,这秦春娇看着娇嫩嫩的,嘴巴倒这等厉害,一点儿也不肯让。她本是想戏弄她几句,能把她羞跑了就是笑话,谁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反倒成了笑柄。

    她又没法去指摘秦春娇的不是,毕竟是她先去撩骚人家的。恼羞成怒之下,她将火撒到了适才说话的妇人身上:「牛三家的,你说谁糙皮糙肉,啥就破锅对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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