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那么多的不得已,教会了人去忘却,可哪儿有真正的忘却,有的只是逼着自己不去想而已。

    离开这里,未尝不好。

    苏苑娘转身,看着被门人缓缓推动关上的大门,微漾的眼波渐渐止如静水。

    第110章

    夕阳余晖下,因家主成亲修缮过的常府灿然如新。

    常伯樊势必要去京城,前世他的复起就是靠的京城,这世他依旧也得去京城,只是爹爹给了他可操作之物,日子提前了。

    但既然要走,那就图谋更大的。

    她要带父母亲一起走,让他们回去故乡。

    这事兄长前世就已做到,让父亲回去了,这世就由她带父母亲回去罢。

    这个常府就此扔下,让常家人自生自灭,没有当家人可依靠。她无法做到让他们痛失骨肉,但也绝不会轻易看着他们好过。

    “娘子,娘子……”前面的人走的太快,知春在后面急叫了两声。

    苏苑娘向后回头,看向面露焦色的知春。

    知春没有她以前以为的那样沉稳,她再看向三姐,三姐要走,明夏冲动一亦前世,又无心机,而通秋亦是一样的对她只有死心塌地的忠心。

    知春就为她择一门良婿罢,让她去过前世那样有丈夫儿女依撑的日子,三姐则给她多备些银子,多逼她念些书,如若爹爹那边有门路,则给她在军中找个可靠的能帮衬她一些的人,明夏和通秋这两个需要人作主的她则带在身边了。

    知春领着丫鬟们过来这段时间,苏苑娘已安排好了她们的前程,等到知春站她面前松了一口气,苏苑娘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娘子,”看到娘子的笑,知春一下子就松快了下来,她也笑道:“娘子,您是不是困了?奴婢扶您。”

    苏苑娘额首,转头对观察着她们压着步子不越过她们的三姐道:“三姐,等会儿你什么也不要忙,把昨天今天差的大字补上。”

    三姐大眼圆睁,尤如牛眼:“娘子!”

    天爷,要命的来了。

    “补。”苏苑娘颔首,朝另两个丫鬟看去。

    明夏通秋缩着脑袋拱着肩,如临大敌。

    苏苑娘收回眼,缓和了脸色,抬头朝天边最后一抹彩霞望去。

    彩霞真美。

    活着真好。

    活着才有那许许多多的可能性,有那么多的事要去做,有那么多的希望可期。

    **

    从常府踏着夕阳而出,等到宣亭,已是日落时分。

    马车内,常伯樊一直跟岳父说他所知的汾州知州陆野放身边的温姓师爷温初凌的来历,静听女婿说毕,苏老状元沉思良久,方跟女婿和熙言道:“我儿,此子的来历我其实知道一些,你可知他为何起了这名这字?”

    温初凌不一般人,他祖上所著的天机一书,至今流传在民间被百姓熟知。

    “温初凌。他乃前朝国师之后,就是身份差了,心却未必,”苏谶尽心尽力,把他所知和盘说出,“初凌初凌,可见他家长辈对他之心,能托他一人起来,他身后之家想必已尽举族之力,他家带出他一人不易,你不知,此人名字乃他祖父的曾用名,想必是不愿止于一介师爷之位。”

    是个小人物,但听名字,不仔细琢磨,只是平常,一旦细琢磨,就是不凡,这时候,常拴樊不忘卑膝细听:“父亲,您的意思是?”

    苏谶沉思片刻后道:“他前途是上官所授,亦也授上官之掌,但他是谁的人,端看你给他的是不是胜得过他之前之人所给的。陆府台背后的人我们现今得罪不起,但我们知府要有人,至少眼前的事要对付过去。”

    常伯樊颔首,默然,片刻后,马车还在路上行走,他突然

    间问苏谶:“父亲,如若有一天,苑娘知我卑劣,还否心悦与我?”

    苏谶突地笑了,他抚须半晌,方才笑叹道:“常当家,你可知不管我和她娘亲变成何人,苑娘都会敬爱我们,你当她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她父母?”

    他道:“不是,是因她知道,我们对她再好不过,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我们心中至宝。”

    “你是从小就认识她的,她是个一心一意的人。”苏谶如此评断女儿,“你但凡得了她的心,对她好,她什么都会给你。得不了她也不会强求但有一点,孝鲲,不管你心中是否有她,你辜负她,她必辜负你。情爱于她不是至关紧要,情义方是。”

    一路上的马车里,常伯樊低首沉默,无一所言。

    待到宣亭,常伯樊先行下了马车,静候岳父下车。

    苏谶下车后,安慰了女婿一句:“你现在就做的不错。”

    **

    温师爷是半夜被上官的人叫到上官的府邸,那夜,他衣着整齐去了知州府,府台却是衣裳不整,等下人带他到进来时=,府台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他温和地笑了起来,道:“知书来了。”

    温师爷名初凌,字知书。

    他祖上往前推,乃前朝有字有名的名门贵胄,但前朝是忌讳,后辈子孙觉得祖宗再如何荣耀也得避讳,但温初凌能被陆知州请来当师爷,靠的还是他温家祖宗的余名。

    不管如何隐世,温氏族人无时无刻不想光复以前温家荣光,从小到大,家人寄望温初凌的就是他能出人头地,提携族人,振兴家业,他只能抓住每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是以等他坐下,听到上官让他压下临苏常家一头,温初凌信心百倍拱手笑道:“府台只管放心。”

    待到了临苏,夜宴上被当初同门同窗极不会看脸色的同学以诗词镇压,也不知常伯樊从哪里找来的此人,温初凌当真怒不可遏,一夜过去,心里想的就是这常家之事。

    温初凌就是在意在往日同窗面前扬眉吐气,但也知此行绝不简单,强行把不悦压下,就等一个拿住常家的机会。是以等临苏上京苏护国公的堂弟,也就是苏老状元要见他后,他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便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宣台乃常家不往外密宣之地。常伯樊偶尔会在这里招待贵客,此处曾经是常家爵位尚在时用来招待京城来的客人的地方,一般人进不来,就是常家人能进来的也少。

    终究是到了地方,温初凌刚一下地,就见到了常府当家,就见那比他所见过的京中名门贵公子毫不逊色的常伯樊一见到他拱手笑道:“温师爷,您可来了?”

    温初凌获上意有意压他,但从昨晚的交手,他就知道他不是这年轻当家人的对手,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方面他不占优势,倒也坦然,道:“常当家,我乃受苏状元之请,不敢不来。”

    他敢看不起苏前状元,也不敢看不起苏护国公。

    “哈哈,温师爷赏脸,请。”

    温师爷心道这常当家年经轻轻脸皮却非同凡响,难怪府台忧心忡忡,就冲他越过知府往京都送人这一点,他就不应该小看此人,之前他还是轻敌了,他心中想着,脸上则一脸笑意:“请。”

    待见到苏谶,过去寒暄,两人却有些不愉。

    温初凌先道了几句上官的活,末了说到临苏盐矿之事,让常家注意采盐量,莫要竭尽而渔,没想

    这捅了苏老状元的马蜂窝,苏谶道:“府台这话听来似有些道理,可这采盐量,也不是常家说的算,户部每年定时定量要从临苏拿走井盐,常家还能抗令不成?”

    见苏状元恼了,温师爷也不急不缓,淡笑道:“临苏乃汾州管辖之地,盐务也是府台大人的政务,虽说现在井盐还归常家掌管开采,但陛下曾也跟我们府台大人说过,常家井盐,是高祖赐给常家的家业,但也是国业,国家是要关心的,听老状元你这么一说,陆府台这为常家百年之计着想,还是错了?”

    “哪里,”苏谶笑道:“知州大人能如此牵挂关爱常家,常家当家又是我小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觉得知州好意是错的。听你刚才一说,陛下也说过盐务乃国业,此话不假,正是国业,常家为天下百姓吃下我们临苏的井盐,也些年也兢兢业业毫不敢懈怠,户部要的盐,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天灾**,每年定时定点依时奉上,从此也可知常家是从未辜负过国家的重托的,这采盐量,若是能减少,也是件好事,这么着吧,回头我让我家小婿跟户部递话,把我们知州大人这番诚心送过去,想来户部的大人知道我州知州此番建议,想来也会采纳知州大人建言,到时不定我还要领着我家这小婿上门感谢陆府台呢。”

    温初凌就知苏谶不好对付,但苏谶这番话却也没吓到他,户部他们有的是人,常家这些年在户部拿不到银子,难道还真是户部缺钱不成?他心中好笑至极,脸上亦微笑道:“苏员外所言极是。”

    这厢,却见苏老状元笑眯眯,抚须和善可亲道:“知道陆府台如此关心我家女婿,苏某也是高兴得很,回头定要去信向陆府台表示感谢一番才成。。”

    温初凌也是这几年接手临苏常家的事务后,才知常家这位以前称为井伯爷的大氏家族。他了解了这个家族所有的根底,这家子一族的根底绝没有府台和汾州很多人以为的有钱,但这抵不住世人、压根不知道常家根底来龙去脉的平民百姓以为它有钱就有钱,再说就是它原本没有,世人认为它有,它就是有,常家倒了,想来临苏城拍手称快的人不少,到时候管它到了谁中,只要常家这个坐于临苏的庞然大物倒了,百姓最乐衷于看到的就是这番光景,才不会多管其它,温师爷深谙其中之道,面上端着一脸的笑温和道:“下官只是个小人物,所说的话是我们府台大人跟我亲口所说,这话老状元您看要是有道理,也不妨把这话送去户部,听听户部的意思。”

    温初凌所来的意思就是上面的意思,不管等会儿怎么说话,现在也必须抬着此人一些,好让话继续说下去,苏谶让自己堆满了笑,同样温声温气,一副脾气再好不过的模样:“师爷过谦,师爷之名,苏某早如雷贯耳,师爷此行亲自报喜,是我临苏之幸,如此,有关采盐量此事,我婿就靠知州大人,师爷的帮忙了。”

    温初凌来临苏最想听的话不过如此了,大家都说说面子话,好听一点有甚不好?常家的那位蠢笨的小年轻当家人实在不像话,还自以为聪明的拿他往日见不得人的小同窗来压他,也是蠢得可。,现在听苏状元这一说,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他才觉他来临苏这一趟没白走,当下欣慰抚面须悦颜赞道:“姜还是老的辣,老状元如此会说话,温某有幸能见到您的风采,是温某的荣幸。”

    第111章

    几道一唱一吹,从见面的针锋相对,到此刻的犯而不较,近握手言合,几道来回之间,也不过片许时间。

    两人交手,常伯樊静候一边不语,这厢等到岳父大人与温初凌交手过后,他往两人走了一步,请他们入内:“父亲,温师爷,亭内酒席已备妥,请。”

    温初凌眼睛移过来,抚须不止,笑道:“常当家好生福气,结了一门好亲,有此翁亲,何愁以后啊?”

    “温师爷盛赞,请。”常伯樊淡笑,再行挥袖。

    “请请请。”苏谶也开口,先走了一步,带着温初凌进内。

    这交过手,彼此心里有了底,温初凌也把户部的饵抛了出去,酒席中跟苏谶喝酒稍稍松驰了一些。苏老状元也是个会劝酒的,达观古今的苏老状元什么都能聊,喝酒也是敬人一杯他也喝一杯,让人推辞不得,不知不觉中,温初凌肚中酒水就不免多了点,待喝到微醉,喝酒的人已不用劝,温初凌见酒就喝,末了已有几分失态。

    饶是如此,他也只是打着哈哈,一句失语都不曾出来,醉倒之前,他带来的长随及时出现,告罪要带他回去。

    常伯樊派了人,送他们走。

    “父亲。”这边的人一走,常伯樊起身去扶满脸胀红,手支着脑袋闭着眼睛的老岳父。

    “伯樊啊。”苏谶劝酒,已有八分醉了,他睁眼看到常伯樊,支着桌子就要起来,未料身上没力气,起来一点就晃了两下,屁股又落了座。

    “您醉了,我背您上马车,送您回去。”

    “不回了,今天不回了。”苏谶虽醉,但人尚有一两分清醒,道。

    “母亲在家等着您回呢,今天出门的时候,她不是特地叮嘱了?”

    “唉。”苏谶笑叹了一声,又撑着桌子欲要站起。

    他身上实在没有几分力气了,是以常伯樊蹲身过来背他,这次他没拒绝。

    上身之后,也是不由感叹:“老了。”

    以前他初入官场时,喝倒整个桌子的人,把人都送回去后,尚还有余力爬上马迎着上京夜晚的风,悠悠地回家,到家了还能跟自家娘子打两句嘴仗,被她骂两句。

    现在一个人就能放倒他了,到底是老了。

    “伯樊啊……”背上,苏谶又叫了一声。

    “诶,您说。”常伯樊稳稳背着他往外走。

    “你老岳父要回去讨嫌了。”苏谶叹道。

    “岳母不会在意。”

    “在意呢,哪家主母愿意家里男人喝醉了回去?看了心烦还不得不管,夫人不容易啊。”苏谶叹气,“我夫人更不容易,跟了我一辈子,连伤心都不敢,就怕她哭了我就没有了主心骨。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过了天命,以为不难了,其实还是难,难啊。”

    自己死活可以不管了,可儿女死活不能不管啊。

    “父亲。”

    苏谶醉叨叨地继续,“温初凌是个口子,得想法子突破了,我家小娘子还等着她爹爹给她撑腰呢,常家啊常家……”

    常家是好啊,但麻烦也不少,也是他苏谶没本事,没办法给他家小娘子寻个什么都好的小郎君。

    他苏谶一朝败北,填进去的是他一家子的以后。

    “父亲。”

    苏谶在常伯樊背上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的喃喃已不成言语,常伯樊没有再去分辨,等到了车旁,他才把人送到了苏家下人的手中。

    “姑爷,夜已深了,您早点回罢,老爷我们就自己送回去了。”今日苏谶亲自上阵,带来的几个下人也没闲着,在外面跟州府来的人起了一桌,划拳喝酒了一个晚上,个个身上也有着几分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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