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站在门口听着哭笑不得,打断他道:“你若是长大了比你爹爹高出这么多的来,你就自己去外面给自己找个屋子去住,我们家里可留不住你,你一进来我们家的门檐就要被你撞坏不可。”

    苏仁鹏连忙低头去他张开的两手,犹豫了一下,双手合拢了一半的距离,抬头朝母亲看去:“那这么多,总该成了罢?”

    孔氏笑着点头:“这还差不多。”

    苏仁鹏小嘴一叹,很是松了一口气。

    “嫂子,你有事尽管忙,让仁鹏陪我们坐会儿,通秋,”苏苑娘说着朝通秋道:“你去厨房帮忙罢,看着事就做。”

    “欸,奴婢这就去。”刚才姑爷放话不让她走了,让三姐带着她晚上去跟大公子家的下人挤一挤,通秋现眼下心里高兴,朝她们娘子福了一记,又走到孔氏面前福身道:“大公子夫人,奴婢想去厨房帮忙。”

    “叫我大娘子就好,去罢,厨房里有人。”那厢小姑子带来的另一个丫鬟带着常家过来的那个看着就孔武有力的下人忙开了,这厢又要去一个,明显小姑子还是会做人的,不是那举一下才打一下的笨棒槌,孔氏只想小姑子再精明能干些,见她张了这嘴,哪还有不答应的理,便连忙笑着答应了。

    等到苏居甫回来,还没进门就见自家小院里炊烟袅袅,一敲开门,不等那开门的家人说话,他就闻到了小院一边的厨房里传出来的阵阵肉香。

    这是他家的味道,他娘子做的拿手菜传出来的香味。

    “姑爷,您回了,快进来罢,家里姑奶奶和姑爷早到了,一家人就在里头就等您呐。”来开门的家人老甘看到是他回来了,平日不苟言笑的老人这厢都咧开了嘴,有了一个笑模样。0

    第216章

    “好。”

    苏居甫进了门,这厢天空下起了雪,窗纸上透出屋里黄色的光,有下人拉开主厢房的门探出头来,看他一眼转头就朝里喊:“大公子回来喽。”

    听着屋里的笑语声,苏居甫快步上前,就见妻子走到门口一脸的笑意吟吟,“大公子,回来啦?”

    “他们来了?”苏居甫笑问。

    “来了,快进去,我去厨房把饭菜端上来。”

    苏居甫站在廊下,笑眼目送着妻子去了,等到进门,就见里面的小娘子已然站起,朝他欢喜地叫了一声:“哥哥。”

    苏居甫鼻子一酸,朝她叫了一声:“妹妹。”

    离家十余载,如今算来,他有十多年没有与家人一同守岁待春来了。

    **

    这顿小年夜饭,苏宅吃得热热闹闹,膳毕孔氏端来了消食的麦子茶,让舅郎俩喝着茶说话。

    苏苑娘抱着小侄在听他说话,见嫂子带着丫鬟放下茶盘又要出门,便问:“嫂嫂去哪?”

    “我去厨房,你再帮我带一下仁鹏。”

    “嫂嫂,让丫鬟她们去忙罢。”

    “不急,你和你哥哥说说话,我去安排下明天的事。”

    苏苑娘欲要再劝说,却见常伯樊朝她轻摇了下头,苏苑娘便止了话,朝嫂子点了头,看着她出了门去。

    门一关,她一回头,只听她兄长不满地和常伯樊道:“她是当家的夫人,你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她。”

    常伯樊拿壶给舅兄添茶,微微一笑:“家里情况有点和别人家不一样,各家有各家的规矩,每家的行事都不一样,我们家自有我们家的规矩,兄长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我等着她把家败完,我不担心!”苏居甫没好气道。

    怎地又说到她头上来了?苏苑娘不明所以,抱着侄子朝常伯樊望去。

    常伯樊眼睛余光看到,朝她笑着眨了下眼,嘴里回着舅兄道:“且不说这个了,这些都是家常小事,碍不到什么根本,就是不知舅兄衙门里的事如何里?我和苑娘都很担心兄长这个。”

    说到正事,苏居甫神色一敛,看了此时正侧着头听小儿说话的妹妹一眼,回头放低了声音道:“我衙门里的事,你少打听,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得罪的伍太尉?”

    常伯樊一愣,尔后轻声道:“想必兄长早就知道,我们汾州知州大人背后站的就是这棵大树。”

    “我当然知道,我只想问,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及他的门下追着你死咬不放?”

    常伯樊抬眼直视他,嘴里轻语:“兄长何不问我临苏井盐为何姓常不姓伍?”

    还能为甚?

    “还有一事,”常伯樊见苏居甫脸突地一下拉了下来,很是难看,他瞥了一眼随即垂下眼睑道:“此事我之前与岳父大人都没我知会过,现在到了京城,恐兄长为难,我想和兄长把真相禀明。”

    “什么事?”一听他父亲都不知晓,苏居甫刹那如临大敌。

    常伯樊朝前倾身,离他近不过半尺后停住,轻道:“伍家祖先与我家祖先夙仇,当年大卫帝建卫国,封侯时只有三十六席王侯位,据我先祖在他留下的那本手记里记载,当时有伍姓人为他兄弟,一起助大卫帝登基,大卫帝大业一成,我家祖宗封了盐伯之位,得了整个临苏的盐矿,而当时先祖的伍

    兄弟则留在了京里,再也与我家祖宗没有了来往,似是因着此事起了龌龊,先祖给他那位伍兄弟去信再也未得回信,就此断了往来,以至后来我家都没有人知道先祖曾还跟一位伍氏兄弟要好过。若不是来京之前家里出过事,我把家中家书翻了个遍,翻到了先祖的这本手记,我也不懂伍大尉为何独独刁难我临苏常家,这事因我知道的太晚,不肯确定先祖那位伍兄弟伍太尉先祖,这才未把猜测告知岳父大人。”

    “现在你就敢确定了?”

    “自伯樊进京,派手底下的亲信经多方打听,伯樊敢说,正是。”常伯樊垂着眼,看着舅兄肩后一方的地方,道:“伯樊也想死个明白。”

    苏居甫倒抽了口气,急急朝妹妹那边看去,看到妹妹脸上带着吟吟浅笑,专心至致听着仁鹏跟她说着小话,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的说话,他这才把心放下。

    这不知不觉间,他眉毛拢了一道山峰,皱着眉头和常伯樊道:“我只当是贪……,没想……”

    没想到,还有这个内情。

    “有没有,想来伍太尉对临苏的这片盐矿想必是势在必得。”常伯樊笑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苏居甫头疼不已,“你家早不是当年那个还有爵位保命的常家了!”

    常伯樊敛去笑,木然点点头,“伯樊明白。”

    “那你……”还笑,苏居甫正要说他,却见常伯樊复又抬起头来,神情冰冷,眼睛犀利地看向了他。

    “虽说伯樊承不了先祖荣耀,但伯樊也不是那等轻易束手就缚的人,还请兄长放心,伯樊定能护住常家,护住伯樊自己的妻儿。”

    “你拿什么护?”豪气干云,苏居甫却是冷笑不已,“凭你这张嘴?”

    “我和当家一起护。”这厢,苏苑娘的声音响起。

    苏居甫飞快转过头去,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妹妹已经走到了他们的桌前,此时正站在常伯樊和他的中间。

    “哥哥,我和常伯樊一起护着我们的孩子。”怕兄长没听明白,苏苑娘又道了一次。

    “你跟她也说了?”未成想,她兄长没跟她说话,反而又急又怒转身常伯樊质问常伯樊道。

    常伯樊愣了一下,朝舅兄摇了下首,正要说话,又听他家苑娘轻轻道:“哥哥,我什么都知道呢,但我想和常伯樊在一起。”

    这一次,她想和常伯樊一同护好他们的孩子,尽她自己为人母为人妇的那份责能。

    “你懂什么?”苏居甫没把她的话放在耳里,转身就要怒斥常伯樊,却听妹妹此时又道:“我知道陆大尉的事,我还知道是他押着常家的银子不给常伯樊,盐每年都要,银子每年都不给,他想压垮常家,想让常家倒下,常伯樊一系的嫡系死在自己的亲人手里,死不瞑目,死无全尸。”

    只是上世具体死不瞑目的是她和她的父母,死无全尸的是他们的孩子,而这于常伯樊来说,已是家破人亡。

    “你说什么?”她满嘴的死字,苏居甫暴怒起身,拍桌朝她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外面的事作甚?常伯樊没规矩,难道爹娘没教过你规矩?你好好一家的主母拿不起内务轻重,是个东西就往外搬,这好,常伯樊不教你,我教你,我告诉你,你只管当好你的家,管好的你的庶外,这外头的事情你一概不管问!”

    “还有你,”苏居甫

    转向常伯樊,更是怒不可遏:“我真是高看了你,你是个碎嘴娘们吗?什么事都要跟她说,一个大男人,拿不清事情轻重,就你这样还能护住妻儿?我看你护住你自己都难!”

    苏居甫一阵邪火上身,说到底,他恨极了常伯樊惹了这么大个麻烦,最最恨的就是这人现在是他苏居甫的妹夫,一想这人要是真被弄死了,他妹妹怀着身子成了寡妇,苏居甫眼前简直就是一片黑,看不到丝毫光亮。

    他本身就已是一身的烂事缠身了,岂有余力护得住妹妹一家?

    思及此,苏居甫喉口又是一甜,连忙扶住桌子,这才没栽倒下去。

    “哥哥?”苏苑娘奔了过来,“哥哥?”

    听着妹妹的哭声,苏居甫定睛仔细朝前看了看,发黑的眼睛这才有了点光亮。他转头看去,见妹妹脸上已有了两道泪痕,看她惊慌失惜一派被吓着了的模样,苏居甫心里真是难过至极,他哑声道:“对不住,妹妹,哥哥凶你了。”

    “哥哥。”

    “好了,”不知什么时候孔氏回了屋,抱着不知何时也哭了的苏仁鹏走了过来,她脸上挂着强笑朝兄妹道:“都要过年了,你们兄妹俩说话好好说,看把仁鹏都给吓着了。”

    “仁鹏没吓着。”苏仁鹏两只小手揉着眼睛,抽泣着否认道。

    “我来。”这厢常伯樊也过来了,他轻轻拉开苏苑娘扶着苏居甫的手,见她不放,朝她摇摇头,好在他家苑娘还听他的话,见他又示意更松开了手。

    他扶住了苏居甫,掉头问孔氏:“请问嫂子,家中可有酒?”

    孔氏担忧地看着自家大公子,听到他的话才匆忙看了他一眼,又转回苏居增的身上,嘴里心不在焉回道:“有。”

    “就不喝酒了,”很快她回过神来,勉强朝姑爷笑道:“他这几日往往很晚才回来,睡不到两个时辰就又去了衙门,睡的不够,今晚让他睡个好觉,他明天就好了。”

    “就让我和大哥喝两盅罢,我看这两日衙门里出了事,我和大哥好好说一下,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管事情大小我们郎舅俩也能商量出一个首尾来,您说可是?”常伯樊说着,转向了显然已被重压压得不堪重负,借题发挥迁怒这才就地宣泄的舅兄。

    苏居甫不知自己哪点竟让常伯樊看出这些个来了,他慌忙看了妻子一眼,朝她笑道:“没有的事,他放屁,我就是没睡好,睡一觉就好了。”

    “我去拿酒,”孔氏已把他的慌张和挤出来的笑纳入了眼中,眼中眼泪竟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掉落了下来,她抱着儿子转过了身,“我去拿酒,你们先坐。”

    她知道他在外面艰难,但不知他已艰难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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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7章

    夜深人静,孔氏抱着怀中熟睡的儿子坐在苏居甫身侧,垂眼听着身侧丈夫与姑爷的谈话。

    酒一上来,常伯樊敬了舅兄一杯,又闷头喝了一阵,酒过三巡,常伯樊见能装两斤酒的酒坛子下去了一半,舅兄有了几分酒意,给他倒的酒便比此前少了一半。

    苏居甫见他倒了一半就不倒了,便敲了敲桌子。

    常伯樊收回手,道:“一家人坐在这,兄长心里有什么事就说说罢,我们都想听一听。”

    苏居甫侧头朝妻子看去,他只看得到他家欣娘垂眼看着怀中娇儿的侧脸,但她的眼皮是红肿的,想来此前她在外面已哭过一阵。

    罢,苏居甫长长地轻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今天陈师爷叫我过去说了会话,问我有没有得罪我们本家的人……”

    他玩着手中酒杯,莞尔,“他说我们本家那边来人跟他递话,说这次若是能让我老实安分点本份做人,他们就不掺合这次左府尹和陶郎中之间的恩怨了。”

    “他们还想如何?”孔氏这厢抬起头来,一双含着泪的眼里全是愤怒,“你什么时候招惹过他?他们对你往死里穷追猛打,可逢年过节的你哪一次没有尽全礼数?他们是想逼我们一家死绝吗?”

    孔氏愤怒不堪,抱着儿子的手颤抖不已,苏仁鹏在她怀中眼看就要醒来,孔氏慌忙收住泪,咽下哽咽摇着他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鹏儿娘在着呢,你安心睡。”

    “本家?本家的谁?”苏苑娘轻声喃语,她看了她兄长一眼,又看向了常伯樊,嘴间喃语道:“是为着我们上门拜访那次的事吗?我……”

    是她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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