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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军官说:“有种下来——”

    只听旁边风声忽疾,厌光抡起营地里的钢制旗杆,砸中飞行器。飞行器掉落在地上,喷了两下烟,自爆了。

    谢枕书眼前的地形图上没有显示,但是警告一直在响。他扳正弯掉的旗杆,需要助手报点。

    助手手忙脚乱,说:“飞艇在……”

    “轰!”

    轰炸已然经过了厌光,正在沿着列车线往深处去。从这里往里走几十里,就是贴着列车线生存的小城镇,它们自从上次被轰炸过以后,还没有完全复原,但那些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并没有离开,大家仍然躲在简陋的防空洞里,根本无法招架飞艇的二轮轰炸。

    厌光循声追了上去。

    实验人员推开助手,道:“长官,我们隔得太远,无法探测到北线飞艇的具体位置,只能给您他们上次的飞行路线。”他看了眼时间,“同时还有个坏消息,您已经连接超过八小时,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出现超时反应,所以我决定——”

    他抬起满是汗水的手,扒拉了下自己的偏分。

    “我决定全力帮助您击落战争飞艇。”

    实验人员不想被换去前线,正是因为他知道前线的可怕。他或许是个利己又虚伪的人,但是他无比清醒,如果这些战争飞艇再次进入南线,他在这里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谢枕书看到了飞行路线,他快速穿过林带,一直待在战争飞艇的轰鸣声中。天空中还有许多飞行器看到了他,可是它们的炮弹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顾军官骑马追在后面,他知道厌光想要干吗,喊道:“长官!”

    炮火使他的声音极其微小,他呛了几声,猛地扯开嗓子。

    “我来给你报点!”

    这马奔驰在爆炸里,追随着厌光的脚步。密林里众鸟齐飞,厌光终于射出一炮。那白光击中战争飞艇,使它歪了半边身体。

    顾军官骤然伏身,趴在马背上躲避被炸飞的土块。他眼看要成功了,大喜道:“再打一次就能成功!”

    可是后方突然大乱,顾军官回头,顿时如坠深渊。他神色大变,惊愕道:“夜行游女……”

    停放在营地中的三十只夜行游女不知道被谁启动了,它们拖着长臂,啼哭着四处奔跑,却不再像从前似的追杀北线人,而是撵着南线士兵乱砍。

    厌光先是一炮轰中飞艇,接着被飞行器集火。饶是它身上是特级金属,也在这子弹雨里被打得浑身凹陷。

    助手说:“不好了,厌光这样要报废,很危险!”

    实验人员直起身体,听见电话响了,估计是统帅执行室来电,可是他没空接。早从他欺骗统帅开始,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谢枕书身上,当下颤抖着手,把眼镜摘了又戴,终于下定决心,指挥助手:“让他们关闭烛阴的修理舱,准备……准备一下。”

    厌光只是个可移动的炮台,要对付北线的飞行器和干扰信号,还是得靠烛阴。

    助手习惯性地“啊”,又说:“但是烛阴还没有修好,效果恐怕无法和第一次相提并论。”

    那边的厌光逼停飞艇,在围攻中连轰几炮。后面的夜行游女让南线士兵连连后退,他们有枪的还能拼一拼,可是临时被征召过来送物资的人连拼都没办法拼。

    顾军官进退维谷,只得掉头。

    一个士兵用冲锋枪猛扫夜行游女,夜行游女模糊的面孔上连点表情也没有,跟被搅动的糊糊似的,把子弹吐了出来,挥臂将士兵抽翻在地,又卷起来拖向自己。

    它的咀嚼很慢,吃并不是目的,把人类躯体分裂才是它被设置的目标。那几只刀锋腿刮在泥里,留下一个又一个被血灌满的小坑。

    顾军官射中夜行游女的手臂,却被另一只夜行游女掀翻了马匹。他滚在泥里,听见马惊恐的鸣叫。

    夜行游女分不清人和马,把马几下剁了,伸出长长的脖子,来探顾军官。顾军官被拖住,在倒吊起来的时候,朝慌乱的士兵和运输人员咆哮:“退,快退到密林里作战——”

    夜行游女撕裂了他,他年轻的脸瞬间被血水覆盖。厌光从后拽起夜行游女,砸向侧旁,军官掉在地上,兜里跌出几团通缉令。

    谢枕书的神经突突跳,这是长期连接的反应,同时,连开十几炮后的厌光没剩多少弹药了。他向前,拎起另一只夜行游女,用力地撞在树上。

    夜行游女几下便停止了运行。

    厌光拖着夜行游女,跨过军官的尸体,跨过所有人的尸体。变故发生不到半个小时,象征南线士兵的绿点就所剩无几。

    谢枕书断开连接,说:“给我注射特效剂。”

    助手没听清,道:“什么?”

    谢枕书抬眸,清楚地说:“给我注射特效剂,开始二次连接,这次的连接目标是烛阴。”

    他站起身,转过去,露出那千疮百孔的背部,好像是屹立在玻璃后的雪山。

    助手呆愣片刻,直到被实验人员推了一把,才结结巴巴道:“……哦,长官。”

    他这声“长官”喊得很轻,仿佛是怕自己大点声会唐突到谢枕书。

    实验人员说:“烛阴还没有修好,外部机械组织可能会在移动中脱落,但屏蔽北线的飞行器和干扰信号没有问题。”

    助手已经走进去,他此前给谢枕书注射过不少次特效剂,这次却有些犹豫,说:“……可能有些疼,长官,请您……”

    他干巴巴的,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人真奇怪,他给谢枕书打过那么多次特效剂。厌光失控那会儿,他根本不在意实验体是谁。但如今,他竟然透露一些愧疚,好像这支特效剂十恶不赦。

    “现在开始对长官进行第一轮注射,三,二……注射完成。”助手拉过连接线,在谢枕书连接前,忽然说,“感谢您,长官,感谢您……对联盟的付出。”

    谢枕书闭上眼,开启了自己的第二轮连接。

    烛阴和厌光不同,当它睁开巨眼时,甚至能听见所有通话设备的语音。

    “这里是联盟第八区作战部,我们遭受了敌军的强力轰炸,请求支援……”

    “港区医院已经被炸平,伤员无处安置。救命,救命!”

    “请求接通统帅执行室,边境有紧急战报,疑似阿瑞斯号重现……”

    电话里传出声嘶力竭地哭喊,广播里却还在放统帅的宣誓。这些声音交错在轰炸中,成为飞溅的玻璃碎片,将南线勉强拼凑出的胜利刮成一吹就散的纸沫。

    谢枕书内心其实有很多愤怒,他似乎总活在不公中,从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或许永远都会是一个自我约束的困兽,因为他始终无法让自己憎恨世界。他不是个英雄,但他不能在这些哭喊声里独自逃亡。

    烛阴缓慢地抬起头颅,用它半旧不新的眼睛眺望北方。漆黑的夜空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悄无声息的,所有战争飞艇和飞行器都停止了轰炸。

    烛阴赤红的身躯盘踞在城区外部,它勾首时,那线条拼接出的面部像是被冻住的水面,没有一丝情绪。

    这是一个镇守着南线联盟最终防线的神,它那样冷酷无情,却圈住了南线联盟最后的尊严。

    ——然而夏天结束后,他们迎来了更加残酷的猛攻。战争一直持续到2162年,傅承辉继续推进他的轰炸计划,只是弄巧成拙,那些被北线破解的战争武器无人回收,它们在外游荡,聚集报团,变成了南北不分的杀戮团体。最终,一个傲因“醒悟”了,它给自己换上新的芯片,在垃圾堆中造出了别的战争武器。

    它们兴高采烈,学着傅承辉,一起轰炸全世界。

    第133章 独自

    2163年年初, 天下起暴雪,世界像是一张已经烂掉的席子,无法再抵御凛凛朔风。南线联盟的幸存者寥寥无几, 他们追随着谢枕书的脚步, 在废墟中流浪。

    去年年中, 统帅在包围中自杀,天赐教想要重组军队, 可是战争武器的数量远超想象。现在,南线城区早已变作一片断壁残垣,大家都活在被杀戮武器统治的恐惧下。

    实验人员在一次傲因突袭的洪潮里跑掉了, 留下助手跟着谢枕书。助手也想跑, 可如今根本没有地方是安全的。这些战争武器很狡猾, 它们先是捕捉北线的飞行器来改造自己, 再靠着飞行器的探测系统捕杀人类,这让人们无处遁形。没多久,还徘徊在南线联盟境内的幸存者纷纷逃向城区, 寻求山之神的庇护。

    但是很快,对机械着迷的傲因盯上了烛阴,它们像一群赶不走的蝇虫, 在长达数月的围攻中,拆掉了烛阴的头部零件, 导致烛阴无法再正常启动。

    为了生存,谢枕书放弃烛阴,带着剩余的幸存者离开了。他们开始向北, 原本打算横穿边境密林, 可是这条路线上的夜行游女太多,只好改道来青花鱼港。

    根据可靠消息, 青花鱼港还有一艘船保存完好,他们可以从这里渡海,到北线的停泊区去。

    助手打开保温杯,从里面倒出热水。他不敢先喝,换了干净的一次性纸杯,把水递向谢枕书,说:“长官,喝点吧。”

    一年多的时光,谢枕书更白了。长期不见日光使他看起来如同夜间诞生的玉雕,坐着不动时,显得很困倦。可他只要稍微抬一抬眸,眼神就如同帐外冷风,从不为谁而停留,仿佛一直待在离人极远的地方。

    他道:“谢谢。”

    助手忙说“不客气”,他把背包收拾好,谨慎地塞到了自己两腿间,这样即便睡着了,别人也无法碰他的背包。他裹紧不合身的军大衣,说:“长官,咱们已经走到青花鱼港的范围内了,是不是马上就能看到船?”

    谢枕书“嗯”了一下,算作回答。

    他们离开时,从实验室里带走了连接需要的设备。白天,谢枕书要带着幸存者在大雪里前行,晚上,他要操控厌光带人守夜。几个月下来,是神也要露出几分疲态。

    助手不再吭声,抱着保温杯喝起热水。侧旁架着个简单的电炉,大家都围坐在这里。不消片刻,一位天赐教信徒合起神书,开始向谢枕书祈祷。

    大伙儿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跟着低声诵读神书教义,只有谢枕书神情淡淡,垂着眼眸,置若罔闻。

    今天雪下得太大,他们停下前进的步伐,都挤在帐篷里等待雪停。谢枕书小睡须臾,再清醒时,天已经黑透了。

    助手说:“这雪怎么还不停了,照这么下下去,会堵住路的。”

    教徒虔诚地说:“有神明在这里,你我必定顺利到达。不要怕,不要慌张。来,跟我一起,向神……”

    他蓬头垢面,因为几次遇险,认识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便把谢枕书视若神明,在祈祷一事上格外狂热,甚至有些疯癫了。

    谢枕书不理会他们,掰开自己干硬的面包,吃了一点。

    大概九点左右,帐外风声渐小,助手凑到门口,想看一看情况。他戴上从尸体上扒下的夜用装备,眯着一只眼睛,边看边说:“这雪都积到人大腿的位置了。”

    其他人趴到助手边上,七嘴八舌地问:“咱们停边上的车怎么样了?厌光呢?厌光冻住没有?物资有没有事啊?”

    助手说:“挺好的,都挺好的!离这么近,真有什么事我们都能听见动静……诶!我看远处有灯光啊。”

    远处,有两道灯光似车灯,在雪地间晃悠悠地行驶。

    助手突然说:“熄火关灯,快!”

    幸存者们动作迅速地把电炉关掉,畏缩地挤在一起,在黑暗中不敢讲话。

    这天寒地冻的,哪有人半夜赶路,多半是在此游荡的战争武器。因为傲因的善变,现在除了夜行游女,大家很难再分辨出其他战争武器是谁。

    助手看不清它的全貌,只觉得它似车非车,灯还是猩红色的。待它又靠近些许,看得出它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

    只要不是傲因就好,傲因有探测系统,能发现人类的位置,其他战争武器就不一定了,它们多数听从傲因的指令,或者只能探测武器装备。

    助手不敢继续窥探,怕夜用装备暴露自己。他屏息静气,和其他人靠在一起,听那跛脚怪物越靠越近。教徒紧紧抱着神书,闭眼默念着什么。约摸两分钟,怪物经过了他们。

    一人说:“走了。”

    助手松出口气,道:“听声音重量不小,就是不知道它在干吗,要去哪儿,明天路上千万别遇到。”

    教徒道:“有神明在,它奈何不了我们,就算遇到也——”

    帐篷顶部忽然矮了几分,只听几声尖锐的鸣叫,整个帐篷都被压歪了。

    助手说:“它没走,要塌了!”

    一行人拽起自己的背包,争先恐后地冲向门。帐篷“轰”的一声,塌在雪地上,几个还没有跑出来的幸存者被压在了底下,放声大哭。

    教徒抡起神书,砸在其中一个的头上,发狠似的说:“不许哭喊!”

    喊声会引来更多的怪物。

    助手奔向车的位置,雪已经埋到了他的腿根处,他得去帮长官打开连接设备。

    众人终于瞧见了这怪物的全貌,竟是只体貌怪异的鸟。这鸟有九颗金属脑袋,脖颈粗壮,晃动时如同乱舞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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