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豆姑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产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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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匠正酣眠着,忽然被凶神恶煞的霍戟拎出被褥。他摸不着头脑,脚略斜的来到内室。

    内室漫着酸苦的味道,打绺的垂帘下,伸出一只纤纤手腕,手腕上搭着一块叠整的方布。垂帘一漾,微闻香膏之气。

    医匠从漾起的一角帘里,瞧见榻里陷入昏迷的人的面色,急挣开霍戟,抢步上前一探脉。

    探脉之际,缳娘三言两语诉了萧婵的病势。

    医匠探脉半刻,逾礼探一指于鼻窍下。鼻窍里气息微微,但气出如蒸,他颇有些严肃的问霍戢:“夫人咳嗽的症候有多长了时日了?”

    霍戟哪知,只是沉默不对。缳娘掰着指头算了一算,从旁代答:“有小半个月了,前些时日有所缓解,今日又咳起来了。”

    医匠收回手,脸色凝重起来,道:“夫人腹已结胎珠,一月而已。前些时日咳嗽,是子咳。今日咳嗽,是因风寒而咳。”

    霍戟嘿然变色,结喉上下一滚动,不想萧婵是重身之人。缳娘惊得倒退一步,音酸涩的问:“如今翁主如何?胎儿如何?”

    医匠面含惜意的说道:“并不大好。”

    不知是前者不大好还是后者,亦或是两者。他说的模糊,让人费解。

    医匠恳请揭开帘子望诊一番,缳娘也不顾什么礼节,大方地揭开帘子。

    榻上的人一张皮面是白光无华,两颧的一片赤红色,边缘清晰。医匠眉头蹙展不定,翻过手掌,看着指上的淡红纹道:“看夫人面色,十日之内,定曾动过肝火,又加上车马困顿,穿梭爵饧之间,不幸遘风寒。怒与劳交攻,则易伤胎元,如今夫人有暗产之兆。”

    言外之意,便是萧婵因怒与劳,使得腹中胎儿不稳,致了暗产之兆。

    前些时日,萧婵大动肝火,与曹淮安闹了一场。闹过之后心苗忧郁不抒,意气衰,朝食顿减。又加上受了数日的劳累,身质已成病柳,那肚中暗结的胎珠,怎能顾得上?再说才一个月而已,小腹不胅,食欲不挂,胎儿在腹中只是一团肉眼见不到的小小膏儿,萧婵又不是个熟肚人,坐窝儿不知自己有胎。

    缳娘听了医匠的话,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

    霍戟在震惊里没有晃过神,若主公知悉萧婵腹中的胎儿因怒与劳而损伤胎元,定当悔之又悔,他沉声一问:“胎儿能留住吗?”

    医匠捋着胡子作想良久,叹了口气,道:“依我之见,还是助一手,使其退妊为好,即使生下来也是促龄之儿,不过平添伤心罢了。”

    霍戟脸沉如静夜,单手捽起医匠衣襟,正色道:“汝可说的是诞叹之辞?医家有割股之心,胎儿既能存活,汝不颇极医术,何故劝人退妊?莫不是江湖骗子罢?”

    霍戟有臂力千斤,手只往上一抬,医匠双脚离地。

    医匠也不挣扎,淡然明晰地阐述:“夫人有指有淡红纹,是虚寒之证。有虚寒之人,胞宫少温煦,本就难摄精字乳。夫人身子生就秉赋不足,想来为血胞时也损过一二,其母生产时定是豁了性命的……”

    医匠阐述到一半,就被霍戟岔断。

    “放肆!夫人之母尚在,汝为医,安敢咒人躬?”

    说罢,医匠已经被摔在地上,霍戟拔剑要砍,缳娘敞声道:“霍将军,不可。”

    霍戟剑不入鞘,端端地指医匠咽喉,只要他再吐出不落意的言辞,下一刻剑就会不长的刺入,直取喉血。

    医匠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这些场面,他神色不挠的望住嬛娘,接着道:“吾方才所言,可是有错?若有错,吾甘愿为此剑,献上颈血。”

    缳娘口张了张,一副要说不说的形状,总之没有驳医匠之言。霍戟难得的眉宇一动。

    医匠又道:“夫人怯弱不胜,如今胎不牢固,扰胞宫,盗母气,将来恐灾其母。但若各位想留住胎儿,吾定肆力救治……”

    “无需,”缳娘趁嘴一问,“若退妊,会损翁主几成的身子?”

    生,则伤身,退,又会如何?对缳娘来说,萧婵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若退比生好,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医匠枭开眼前的利剑,雍然撑起身子,掸去后衣摆的灰尘,踱近榻前说道:“夫人庚齿尚卑。退妊之后,调摄较之寻常,必须十倍,不可孟浪草率。夫人需居心静处,以补血生肌养脏。不可肆怒无常,凡事都需留神。若是这般,便不会落下病蒂。过个一年半载,身子调摄得当,再受妊也不是问题。不过退妊此事还是问问夫人罢......”

    “不可!此事不可让她知晓。”缳娘开声岔断,慌忙扯住医匠的袖子。她自知失礼,又赶忙松开手,“既退妊利大于弊,不必再虑了。此事莫让夫人知道,知道了便不能好生调摄,不是吗?”

    缳娘所言,并不无道理。

    相处几日,医匠只觉得车中妇人异常安静。偶而窥见,妇人神色沮丧,以为只是劳累所扰,自求探诊,却被拒之又拒,他便没放在心上。方才踏入内室一见,妇人皮肉寒寒,恍若将死者。芳华年纪,不可就此凋零,探脉一看,竟察出半产之兆。

    “夫人元气掇掇,需要将养些时日再退妊。这几日,让她好生歇息,莫在能动履动怒了,这行程,就止了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霍戟了然于中,收起剑静默一旁。

    嬛娘送走了医匠,满面愁容。萧婵曾多次吐露内心,想要个孩子,但又怕自己照顾不好,玩笑似的说以后要辛苦她来帮忙照顾了。

    缳娘心里难过,也恨自己没能疾早发觉,低着头,在一旁垂首抹泪。

    她的傻姑娘。

    不过萧婵本人无事,是上天眷恋,是不幸之幸。

    霍戟回到自己的寝室,铺纸握管,打帐给主公写信。他俯首沉思,主公与少君已经误会殊甚,再添一糟心事,往后二人该如何相处啊……

    真是提笔难落也。

    *

    一阵銮铃声与马蹄的得得得声由远及近,霍戟举目,远方奔来一人,是主公来了。

    曹淮安一身风尘,衣裳的颇缘都成了黑灰色,他远远便兜住马头,滚鞍下马,脚打着晃儿到霍戟前,问道:“她人呢?如今情况如何?”

    霍戟微微行了一礼,只回了一问:“少君在屋里,刚醒不久。”

    曹淮安朝着霍戟指的方向奔去。

    一阵风吹进眼眶,霍戟只见自家主公,阔膀上好似插着一对翅膀,抹眼之间就没了人影。

    曹淮安急煎煎赶来见萧婵,到了跬步之遥,脑子是一片空白,在门前走溜了好一会才推门而入。房内的人方醒,背后戗着一个隐囊,闷声坐着。五积六受的模样,令人心疼。

    萧婵听见足音,微微剔起饧眼,看清来人后,又嘿然垂下,把头悄悄别过。

    缳娘已经说了他会来,没想到来得这般快。她不知自己遘了什么重疾,回荆州的行程止了,这些时日药不离口,缳娘也是寸步不离。

    缳娘宽慰她,说只是偶感风寒,需要静心歇养。

    但只是风寒的话,他为何要来?

    萧婵刚喝了一碗汤,汤没在中府呆上一刻,就带着酸水一并哕了出来。醒来两日,她还是只能食些素粥,半点腥都沾不得。

    曾经波脸如春融的人儿,如今肌革不盈,颜色死灰。曹淮安心中钝痛,额头涔滴着怖汗,想着与她淘了一场无关的气,差些连上前的勇气都无了。

    曹淮安一步一顿的上前,坐到榻沿上。萧婵素额上有汗,密密麻麻的,他用唇吻去,汗儿香里带咸。汗儿吻去之后,他抚着那能委地的秀发,柔声问道:“婵儿好些了吗?”

    萧婵不由得摇摇头。自从醒来之后,喉咙总是蠕蠕动,有一团噎物三上五落的。她夜不寐,交睡则惊惕非常。好端端的四梢,烦悗麻痹,有生有气的软腰与娇膝,酸软乏力。头还时不时疼得似被沉香如意砸中,疼得不能转颈……

    浑身上下都是毛病,萧婵苦不堪言,闻得熟悉的阳施之气,如乍闻疏心结的灵香。她轻舒玉臂,劈腰抱住曹淮安,微动两颊,哭道:“夫君,我好难受……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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