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为,如果不是陆不言告诉了衙门她的行踪,她丈夫也不会被抓。

    陆不言笑一声,脸上的神色虽看着轻松,但他的手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腰间的绣春刀。他难得耐心解释,“你丈夫不是我让衙门去抓的。”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身体健康才能讨好媳妇,不能老是打打杀杀。

    “不是你,还有谁?”西竹显然不信。

    陆不言撩袍,随意坐了下来,“不是我,自然还有别人,比如那位苏州城的大善人,赵家大郎。”

    “你的意思是,我丈夫是他告发的?你有什么证据?”西竹神色警惕地盯着陆不言,怀疑是他在挑拨离间。

    “我没有什么证据,只是推测罢了。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假的。”陆不言留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推门出去。

    正是晌午,素雪未融,冷阳破云初绽。

    陆不言仰头看天,想起那位小娘子,不自觉又皱起了眉。

    赵家大郎的事,还是暂时先别说吧。

    .

    苏水江一直没有消息,苏水湄有些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苏水湄本来想找赵家哥哥问问这件事,却被管家告知赵家大郎现在不在府内,去了衙门办事。

    “衙门?”苏水湄疑惑道:“办什么事?”

    “就是那妇人的事,说丈夫被抓了,让我家郎君去周旋周旋。”

    苏水湄知道那妇人是西竹的妻子,赵家哥哥这事也管得太宽了点。苏水湄难免为赵家大郎担心,她问,“那赵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老奴不知道。”

    “那赵哥哥一回来,您就来告诉我一声,行吗?”

    “是,小公子放心。”

    苏水湄看着管家走远,面露愁容,刚刚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小娘子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脑袋仰头,看到了熟悉的脸。

    “老大?”

    “现在没人。”男人低头看她,黑眸微亮。

    苏水湄咽了咽口水,小小声道:“言郎。”

    男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唇,却还是摆出一副平常模样,努力把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往下压,保持高冷端庄的姿态。

    “吃饭了吗?”陆不言牵住苏水湄的手。

    男人的手又大又烫,小娘子下意识缩了缩,被陆不言用力握住,强制带着往前走。

    “没有。”小娘子挣脱不得,面红不已,迈着小碎步跟在陆不言身边,小声提醒,“会被人看到的。”

    “哦。”陆不言面无表情,“那就好了。”

    “好什么呀?”小娘子疑惑娇嗔。

    男人垂眸,语气低哑,“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苏水湄的心脏猛地“咯噔”一下,杏腮更红,结结巴巴道:“谁,谁是你的人啊……”

    男人低低笑一声,声音很轻,“迟早是的。”

    小娘子没有听到,只专心走着路。

    今日阳光不错,陆不言与苏水湄牵着手走在小道之上。

    小娘子盯着两边假山石上的雪,想起今日起时瞧见的满院冬雪未销,忍不住道:“我今日起身时,看到一院子的雪,漂亮极了。”

    陆不言不着痕迹地笑,“是嘛。”

    “嗯。”小娘子高兴地点头,“也是我巧,那雪正好没人踩过……”话说到这里,苏水湄突然一顿,她仰头看向陆不言,“你今日晨间走时,没踩吗?”

    “可能踩了,也可能没踩。”男人也垂眸看她,纤长眼睫落下,满目星辰温柔,印入满场白雪。

    苏水湄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

    那场雪,是他特地留给她看的。

    “走吧,去用午膳。”陆不言继续牵着她往前走,男人的视线远远往前,盯着不远处的假山小林,如席飞雪,突然道:“你与赵家大郎是什么关系?”

    小娘子想了想道:“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就是……”小娘子欲言又止。

    陆不言问,“不能说?”

    苏水湄不想骗他,只得点头,“不能说。”

    “嗯。”既然不能说,那陆不言也就不问了。

    苏水湄看着男人的侧脸,生怕他生气,便轻轻唤他,“言郎。”声音柔软,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两个字千转百回,令人心潮澎湃。

    男人脚步一顿,浑身僵硬,直觉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火焰,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这是他的欲望之火。

    陆不言霍然松开苏水湄的手,绷着脸道:“我突然想到有一件事还没办。”说完,陆不言立刻跳上假山,消失无踪。因为太急,所以还差点滑倒。

    苏水湄来不及阻止,看着男人匆匆忙忙消失的方向蹙眉,果然是生气了吗?

    那边,陆不言踉跄着停住,然后一头扎进雪堆里,在雪地上印出一个大大的“大”字,半天没有动。

    好热,好烫,想好……不能想!

    .

    西竹自然不会信陆不言的话,可陆不言的话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她面色阴沉地坐在床上,一直从晌午坐到晚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赵家大郎回来了。

    西竹立刻下床,满脸焦灼地抓住赵家大郎,“赵公子,我夫君如何了?”

    赵家大郎伸手拨开西竹的手,面露难色,叹息一声,“十分难办啊。”

    听到此话,西竹原本就难看的面色瞬时惨白,她盯着赵家大郎看了一会儿,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回床边,弯腰,慢吞吞的从被褥里抽出一把剑。

    赵家大郎站在她身后,屋内没有点灯,只一点余光从窗口泄入,一半隐入黑暗,一半照在赵家大郎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你要干什么?”赵家大郎问她。

    西竹背对着他,慢条斯理抚摸过手上的剑,“劫狱。”

    赵大郎摇头,“你想的太简单了。虽然你剑术高超,但衙门内捕快众多,也不乏有武艺高超者。你这一去,不止会救不到人,还会丢了自己的命。”

    “可那是我的丈夫!”西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身,她猛地转头看向赵家大郎,双眸通红。

    “别激动。”赵家大郎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男人的脸彻底隐入暗色之中,仿佛吃人恶鬼一般,“你替我再杀一个人,我就救你的丈夫。一命换一命,如何?”

    .

    西竹年岁不大,现在也才三十不到。她于剑术上天赋极高,少年成名,肆意江湖。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陷入了一场凶杀案中,被全国通缉,在苏州城内被赵大郎所救。

    自此,西竹成为了赵大郎的人。

    赵大郎给了她新的身份,将她推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杀的第一个人,是赵大郎让她去杀的。

    西竹是江湖儿女,恩情二字重于泰山,从她被赵大郎所救,为他杀第一个人开始,她的生命已经不再由她掌控。

    虽然她沦为了赵大郎的刀,但她也获得了“平静”的生活。

    “江湖第一剑客”这个称号变成了一个传说,能真正找到她的人所剩无几。就算偶有人上门,在苏州地界,赵家大郎也能立刻帮她处理干净。

    西竹原本以为,她的一辈子就会这样了。直到她遇到了她的丈夫,并且有了孩子。

    西竹想获得真正的平静,她跟赵大郎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替你杀了那么多人,应该够还你的救命之恩了吧?”

    赵家大郎单手持书卷,靠在窗边,没有抬头,只微微笑道:“是想走了吗?”

    西竹攥紧手里还在滴血的剑,声音冷硬道:“是。”

    “好啊。”赵家大郎语气温和至极,他抬眸看向满脸都是血的西竹,声音轻缓道:“只要你替我杀了最后一个人,我就放你走。”

    最后一个人,只要杀了,就能拥有自由。

    西竹相信了。

    反正她都杀了那么多人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个朝廷钦犯,本来就该死。

    那个人很好杀,西竹将他杀死后,便以为自己回归了真正的自由,却不想,这个轮回仿佛永无止境。

    西竹站在屋子里,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剑。

    她的剑白净如雪,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听雪。

    可是这样干净的剑,偏偏在她手上被沾满了血腥。

    “啪嗒”一声,窗户突然被人推开,狂风骤入,西竹下意识眯眼朝窗边看去。陆不言搭着一只脚,坐在窗边,朝她看来,“怎么样,清楚了吗?”

    西竹拿着手里的剑,抿唇,身上已经没有刚才如此明显的敌意了,她道:“进来说吧。”

    陆不言抬脚步入屋内,身上湿漉漉的,单单只是站在那里,身下就已经沁出一滩水渍。

    西竹皱眉,“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男人毫不客气,“关你屁事。”

    西竹:……

    南方的雪是湿冷的,跟北方的完全不一样。陆不言埋在里面仅仅一炷香的时辰,起来的时候身上全湿,而且被冻得硬邦邦的,在原地打了一套拳,又蹦跶了半日,才勉强恢复人样。

    西竹垂眸,突然道:“赵大郎让我杀你。”

    “哦。”陆不言似乎毫不意外。

    “怎么,你早猜到了?”西竹瞥他。

    陆不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那个杀人账目是怎么回事?”

    “临走前,赵大郎给我的。说如果有锦衣卫找来,就把这个东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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