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安静。

    谌冰明白了:你还背着你爸的债?

    谁背他的债,萧致若无其事,我只是个未成年人。

    谌冰想起了萧家一夜破产的来龙去脉。

    老萧和杨晚舟经营着同一家公司,一个负责开拓市场,一个负责内部研发,本来是夫妻和和美美双赢的事。不过后来,老萧目光较为短浅,图个儿女温饱,杨晚舟反而更有卓越的远见,企图融资上市,操纵资本

    后来公司运营出了危机,杨晚舟让老萧去借贷,同时商量离婚将资产划到她名下降低失败后血本无亏的风险,但谁知道后来还钱时杨晚舟却钻漏子让老萧背上债务无法偿还,最后锒铛入狱,而她却卷走了所有的钱。

    卷走钱后,按照债务继承,萧致理应替父亲还债。而杨晚舟为了减少累赘,直接把他和萧若赶了出去,每月仅仅支付最低的抚养金了事。

    付到18岁,杨晚舟就不管了。

    让他去还他的债,想从自己手里夺走一个字儿,绝对不行。

    非常精明又冷漠的商人。

    谌冰总算明显他一直不肯说的缘由了。

    谌冰只知道萧家破产、萧致和萧若跟了爸爸后没人照顾,没想到居然还欠着这么大一笔债。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似乎不难企及,但联想到杨晚舟每个月给的800块钱,简直成了天文数字。

    谌冰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萧致。

    萧致低头查看抽屉,压着眉,似乎在暴躁的边缘:她做的孽别想让我还,别想把我一辈子搭进去

    从高一起,萧致就要时不时应付这些地痞流氓催债集团的言语羞辱。

    他觉得十几岁的自己明明一无所有,为什么偏偏还背着这样一笔巨债?

    萧致往脸上贴创可贴,细碎的伤口泌出血迹,说话的声音微微发抖:凭什么!我和萧若住在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还要还钱?他们到学校闹过两次,陆为民知道就想害死我。

    萧致紧盯收银台:不管以后干什么这些债务都会背在我身上,学不学又怎么样,成绩好坏又怎么样我欠这么多钱。

    他声音无望,但这明明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恨她,我恨她心好狠

    寂静的气氛里,谌冰说:这不能怪你。

    都不怪我,但我还是跟萧若来了这儿,她以前学画画现在也不学了,被同学欺负嘲笑。我不知道萧致声音越来越低,什么都不怪我,但我却在承受她造的孽,我那么恨她

    谌冰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手腕很硬,肌肉紧紧绷着,一直没有缓和的趋势。

    萧致说:我真的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不管做出何等努力,最后都会献祭给杨晚舟,还钱,偿还她造的孽。

    这不是少年应该背负的命运。

    他本该站在通途上。

    谌冰还牵着他,直攥到手指微微刺痛,问:多少钱?

    萧致摇头。

    谌冰却说:你可以还清。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相信未来。

    未来是最好的,什么都有做梦的可能。

    谌冰说:你还可以过你想要的生活。

    萧致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谌冰,养在钱里的小少年,能够理解这笔钱代表的意思。他笑了下,若无其事说:没事儿。这群人文明催债,还没闹到我家里来。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还能继续过下去。

    或许也仅仅是过下去。

    谌冰慢慢往前走了一步,从旁边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萧致腰脊依然挺直,带着这个年龄的自尊和傲气。

    你干嘛?

    谌冰摇头。

    我就抱抱你。

    萧致话里很若无其事:我没事。

    十七八岁的骄傲少年,可能除了喜欢,没什么能让他露出软弱。

    隔着短短的距离,谌冰的体温从校服下渗出,带着沐浴液的香味儿,暖得要命。

    谌冰说:我有事。

    萧致偏头,垂眸看着他。

    谌冰顿了两秒,说:你傻逼到我了。

    第29章 我来陪你长大了。

    谌冰说:钱的事情最好解决,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你不懂,萧致转头,我就是恨她。我不想为她造的孽出一份力、还一分钱。

    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萧致手指紧紧抓着收银台,似乎想到了,沉浸在那种痛苦里皱着眉,说话有些混乱。

    人最容易被自我围困。

    谌冰走近,抓住他肩膀用力收紧,直到那种痛意让意识变得清醒。

    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恨什么,但我知道,遇到这种破事好好往前走总能看见未来,但不走,一辈子就陷在里面了。

    萧致盯着他,瞳色很深,似乎想说什么,但全部都藏在沉默之中。

    谌冰松开手,说:不是还有我吗?

    萧致咬紧的下颌微微松动,直直盯着他,还是没说话。

    或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谌冰说:不管你干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拍了拍他肩膀,谌冰坐回椅子里,避免说这话时和他对视的微妙气氛。

    但想了想,还是开口。

    不要担心只有你一个人。

    我一定会待在你身边。

    萧致眼底充着血丝,逐渐漫上一层说不明的情绪,绷紧的手指开始松缓。

    谌冰死过一次,甚至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但唯独接受不了萧致未来的命运。

    良久的沉默中,萧致从货架上拿出一条水果糖,坐下剥了一颗,递给谌冰。

    谌冰烦这种东西:不吃。

    萧致静静地放到自己唇齿间,甜味漫延,说:还挺甜的。

    谌冰又改口了:那给我尝尝。

    糖色红润,放到掌心非常漂亮。

    谌冰给糖放到嘴里,就这么坐着也没说话。

    萧致问:甜不甜?

    谌冰应了声:甜。

    萧致唇角扯了下,莫名笑了:你真棒。

    谌冰回敬:你也不错。

    少年的心事其实很简单,或许只有寥寥数句,但却含着更绵长的滋味。

    六点时萧若初中放学的时间,萧致看表后说:等她回来了一起吃饭。

    谌冰应了声:嗯。

    拿手机看了下消息,陆为民倒是一直没催促他回学校,反而还问身体恢复情况怎么样。

    谌冰简单回了几句,关闭手机,转眼到了快七点。

    王月秋逛完超市回来,看见他俩还站着:吃晚饭没有?

    萧致:等萧若。

    王月秋看表:这都七点了,她还没回家?平时不是六点钟就放学了吗?

    萧致早就焦躁了,听见这句话怕她担心反而安慰:没事儿,我跟谌冰正好去那条街吃饭,看看萧若是不是在路上玩儿。

    王月秋满脸担心:那行,这孩子平时乖得很,每天放学了就到我这里坐着等你回家,今天怎么回事儿啊?

    萧致没再回应。

    他沿路往学校走。

    谌冰感觉他走得很快,似乎在焦虑中,安慰说:也许跟同学在玩儿吧。

    萧致重新看了看他,摇头:不可能,萧若刚上初中没几个朋友,班上那拽姐带着其他人孤立她,她放学了只会回家。

    谌冰怔了下:不会被同学欺负了吧?

    说不准。

    萧致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头绪,再想到今下午那几个地痞流氓,低头咬了下唇。

    谌冰只能安慰:说不定被老师留下来写作业,不急,我们先找。

    校门口临放假已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没有任何初中生的影子,连保安都猫在椅子里打盹儿。

    萧致过去问了下,他醒来说:放学了,学生早放学了。现在学校里都清空了,你们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了,或者在路上。

    没有头绪,萧致拿手机给萧若打电话。她手机一般放在家里,回家了的话一定会给她发消息。

    打不通,没人接。

    萧致骂了句:操!

    他开始慌了,谌冰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说:那我们现在找找吧,沿街找,你往那边我往这边。

    萧致调头就跑。

    谌冰认遍了路后也开始找,挨家挨户,挨着每一条巷子每一条街,方方面面不间断地查看。回来时满头大汗,跟萧致汇合在学校门口,他疾跑的身影撞上来,呼吸炙热,汗水给后背一块衣衫打湿了,说话时声音微微发抖。

    没找到。

    我也没找到。谌冰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别着急,我们再想想什么地方,找不到就报警。

    现在都晚上八点多了,天黑了一半,那保安拿着锁到铁门处准备安上,萧致突然想到什么,大吼了一声:别锁!

    说完撑着横杆直接翻过去,那保安还想骂人,被随后赶来的谌冰按住了肩膀。

    他妹妹不见了。

    保安:啊?

    谌冰跟着翻了进去。

    学校内路灯熄灭,周围黑黢黢地看不清楚,萧致说:她跟班上那女生不合,不知道有没有被关到教室,不让回家。

    有可能。

    等他俩一层一层找完整栋楼,却什么都没发现。萧致头发被汗水打湿,几乎只能听见胸腔里心脏的狂跳声。他在操场上狂奔,连一个缝隙都不放过,几乎想把整座学校掀开了找。

    谌冰看他急得这样,想劝都劝不了,帮忙寻找走到了靠近操场旁卫生间时,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哭泣声。

    很轻很轻,跟猫儿挠似的,但绵长又幽怨。

    谌冰喊了声:萧致!

    他过来,谌冰说:你听一下,厕所是不是有人。

    萧致听了两秒,随即迈开长腿往女厕所过去,片刻,揪着萧若的手腕给她拎了出来。

    萧若不像被霸凌过的样子,但是仰着脸狂哭,眼睛眯成了两道臃肿的包子,中间不住掉下眼泪。

    萧致牵着她走,到楼梯看见谌冰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奋力挣扎。

    不,我不走,我

    萧致找了她两三个小时,还以为她被欺负了,但现在就好端端蹲在厕所里哭。萧致刚才的恐慌全部转化成了怒气,吼她:你到底在干什么?

    萧若被他吼得一懵。

    萧致: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为什么不好好回家,待在厕所里干什么!

    萧若重新流眼泪,拽着他袖口,泣不成声说:裤子,裤子脏了

    还以为她是闹谌冰的别扭,谁知道是这个原因。萧致打开手机电筒往她屁股上一照,神色突然僵了下。

    那大面积的红褐色,给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弄的很斑驳,极其显眼。

    萧致本来满肚子火,全部冷静下来了。

    萧若用手遮了下裤子,被羞耻心折磨,浑身都在颤抖。

    萧致说话有点卡顿:你,你来例假了?

    萧若瘪嘴,本来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她是第一次来。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被嘲笑,甚至不敢走出厕所,也不敢向任何人求助。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萧若知道学校要关门了,自己被困在这里可能要待一整夜,但只能无助地哭泣。

    萧致顿了下,压低声:我带你回去。

    他脱下外套缠在萧若腰间,遮住后背,准备抱她时却想了想:背你吧。

    萧若不是小孩子了。

    萧若慢吞吞爬上他的背,呼呼地哭,似乎喘不过气,意识到萧致的顾虑后说:哥,我是不是要长大了啊?

    萧致莫名:什么?

    我不想长大。萧若望着天空,哭着说,长大我就要离开你了。

    生理书上说,来例假是女孩子成长的标志。萧若从小聪明,却在被杨晚舟丢掉后开始对萧致装疯卖傻,显得心智很小、很幼稚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暴躁不耐烦的哥哥才会无限制保护她,注意她,宠着她。

    而萧若今天来例假,第一反应是要长大了,要变成独立能干的大人了,萧致以后可能就不那么关心她了。

    萧若想到自己的未来,趴在萧致肩膀上,哭得伤心欲绝。

    萧致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她的哭声一路往家里走。

    小姑娘瘦瘦的,握着手腕子都觉得硌人,但已经不得不开始长大。本来应该有一位女性,她妈妈,来教她怎么应对成长中的烦恼。但萧若才这么小,也什么都没有。

    对她第一是担心长大会和自己分开的事,萧致心里五味杂陈。

    到店里买了两包卫生巾,递给萧若让她拿好。

    七点多开始找萧若,现在接近九点了,刚才的过度精力耗费导致现在饥肠辘辘,行走在夜晚微冷的风里。

    萧若抽抽噎噎,一直嚎啕大哭。

    天上没有星星,她望了半天,突然说:我想妈妈了。

    小孩子总是这样,在孤独无助时,第一个想到曾经最亲密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萧致微微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萧若脑袋埋在他颈间,小声哭着:为什么妈妈不管我们呢?

    萧致舔了下唇:你能不能别提她?我听着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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