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之中,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仿佛这句话不应该是朱曦说给君知寒听的,而“必来讨回”四个字,本应该是什么人对自己来说似的。

    叶怀遥略一定神,正要说话,面前忽地伸来一双筷子,却是容妄挽袖给他夹了点菜,若无其事地说道:“光喝酒不吃菜,容易醉。”

    好巧不巧,他夹过来的那道菜正是桂花鱼条。

    叶怀遥抬眼,两人目光对上,容妄冲他笑了笑。

    他本是个不擅长微笑的人,可是努力通过笑容来表达自己的善意和关切时,就总能让人重新感受到那种,阿南式的乖巧温柔。

    叶怀遥也回了他一笑,心里面安稳许多,转头冲着君知寒说道:“君阁主口才太好,我竟听的入神了。魔君说的是,有酒有菜,才最配清谈,几位请也尝一尝吧。”

    他一边说,一边也把容妄夹来的鱼吃掉了。

    容妄含笑,率先依言吃了些东西,放下筷子的时候,却是眼眸如刀,冷冷盯了君知寒一眼,目光中有探究也有警告。

    他在心头默默记了一笔——“君知寒其人不光讨厌,而且心思莫测,需警惕。”

    “元献是纯粹讨厌。”

    “不过今天的饭还是吃的不错,叶怀遥好像喜欢桂花鱼条,我不会做,回去学。他让我夹菜吃,我吃了,还给他夹了,但没法喂,有别人在。”

    “……君知寒和元献真的很讨厌。”

    容妄的乾坤袋里随时带有纸笔,随时可以把他和叶怀遥相处时的发现记下来,这样无事时偶尔翻翻,就好像这样难得的时光又回到了眼前。

    他决定一会散了席就写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智囊·明智部·总序》

    54、玉漏迢迢

    这样一打岔, 大家都纷纷吃了几筷子菜, 船舱中的诡谲气氛稍微被冲淡了一些。

    叶怀遥又道:“君阁主, 这样说来,便是朱曦事隔十八年, 回来寻仇了是吗?”

    君知寒叹息道:“不错,十八年过去, 又该一届识宝会开始,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他却回来了。”

    容妄淡淡地说:“你又见到他了?”

    君知寒道:“不曾见过, 但上个月十九, 也就是十八年之前他来找我的日子, 酩酊阁的副主事忽然暴毙。”

    叶怀遥怔了怔,惊讶道:“杨先生已死?”

    君知寒看他一眼, 说道:“对,我竟忘了明圣与杨渺关系一向不错,他欣赏你的风姿,还曾为你写诗作赋。”

    他摇了摇头, 叹气道:“可惜,未免此事引起轰动,酩酊阁无法将死讯及时传出,倒教明圣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实在抱歉。”

    叶怀遥默然一瞬,说道:“既已殒身,见与不见, 毫无意义。但不知他是如何死法?”

    “全身大量脱水,形如干尸,身穿寿衣,躺在纸船上漂流而来。”

    君知寒道:“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天就没有见过他,因为有事要问,派手下出去寻找,未料到就看见了杨渺的尸体随水漂到了岸边——从那天起一直至今,酩酊阁又断断续续有十余人出事,皆是这般死法。”

    他这样一说,几个人才明白君知寒为何要做此打扮在海上漂流,大概是希望以此表达对于朱曦的愤怒,将他真身逼出,但显然并未奏效。

    元献道:“上古传说中,太阳当中有一座神宫,里面居住着太阳神帝俊,他身子伟岸,面容俊美,保佑着风调雨顺,百姓生息,也为民间广为供奉。但若是碰上了背信无德或是忘恩负义之辈,他也会出手惩戒,用太阳之力将人炙烤而死,再以白色船只将尸身沉于海底。”

    君知寒怔了怔,随即哈哈一笑,抬手饮尽最后一滴残酒,摇了摇头:“传说,唉!真是可笑!”

    听了这段故事,在座的人都知道他一定极为愤怒,不过即便如此,君知寒的举止言谈间依旧能够保持风度,一派倜傥潇洒,实在非常不容易了。

    君知寒笑着说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这朱曦真的来自神仙洞府、太阳宝殿?呵,人生在世能有如此际遇,我倒是真不知该哭该笑了。”

    容妄轻蔑地笑了笑:“君阁主和元少庄主这就是在说笑了,世上焉有需要人间灵药的神明?即是神明,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私欲没有得到满足,就动手杀人?”

    他似笑非笑:“这是魔才应该做的事。更何况……若真有惩罚背信无德之神明,死的也不会先是酩酊阁的人。”

    他讥讽的目光扫过元献的脸,君知寒大概还不太清楚容妄言下之意,元献却心中明了,对方分明是在讥讽他们元家沾了玄天楼的好处,自己却反过来对这段婚约心存不满。

    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容妄的语气又十足气人,饶是元献惯常以一副漫不经意的轻浮之态示人,此时也有些挂不住笑意,反唇相讥道:

    “魔君切莫过谦,您如此有正义之心,又哪里像是魔了?”

    容妄笑着摇摇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元献,怜悯地说:“此言偏颇。魔自有魔之道义,正如人,亦有不配为人者。”

    他除了在叶怀遥面前剖白心思的时候话多一点,平日大多时间沉默寡言。

    但实际上,邶苍魔君言辞之犀利,词锋之敏捷,领教过的人,没有一个再想感受第二遍。

    元献的眼神阴沉下来,气的连脸色都变了,容妄则仍是一派置身事外的闲适,悠然而坐。

    他两人针锋相对,委实火/药味十足,君知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苦笑摇头道:

    “二位要是互相看着不顺眼,可否等在下离开之后再行较量?我已经麻烦缠身,实在不想再因为一个故事,陷入到离恨天和归元山庄的冲突当中去了。”

    容妄笑了笑,语气温柔却冰冷地说道:“哦,方才我说错了什么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本座对任何人均无成见。请君阁主继续说吧,我不再打岔便是。”

    他这样的文质彬彬,看起来简直更加可恶。

    叶怀遥眼见场面尴尬,不得不出来和稀泥了,只好轻轻一咳,叹道:“魔君。”

    容妄听到他的声音,抿了下唇,眼神真真正正地柔和下来,“嗯”了一声,向着君知寒又重复道:“抱歉,请君阁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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