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见到的画面,肖照山从天而降,对他说:“上车。”

    肖池甯仰望着他,在心中向不知名的神祈求:让他们也尝一尝“单恋”的痛苦吧,让他们也停止不了恨、停止不了爱,让他们也过上百无聊赖被抛弃的残缺人生吧。

    在他死之前,肖照山和池凊该先一步下地狱。

    肖池甯从滑板上起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对肖照山露出了甜甜的笑。

    第十七章

    肖池甯不好奇肖照山为什么会调头回来,这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肖照山回来了。

    他倚在窗沿,回光返照似地从惴惴不安的高空降落,在肖照山身旁着陆,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沉郁的侧脸,这才发现那股本该出现的檀香的缺席。

    “你喝酒了?”他问。

    肖照山不答。

    “还真是酒驾啊。”肖池甯撑着脑袋笑了笑,“我再不招人喜欢,好歹也是条人命啊,爸爸。”

    肖照山这晚本就心气不顺,听到这一声尾音带着旋儿的“爸爸”,立刻打着方向盘在路边来了个急刹。

    “怕死就下车。”

    肖池甯仗着自己瘦削的身材,屈腿踩上座椅,摆明了要赖这儿不走。他把膝盖靠在车门上,手又搭在膝盖上,一副蜷缩在角落的可怜样,倒也真让肖照山皱了皱眉。

    “和你一起死我就不怕。”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肖照山意味深长地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熄火下了车。

    凌晨十二点的主路上还有私家车来往,肖池甯窝在副驾,透过挡风玻璃看或白或橙的车灯交错在他静止的背影,就像看彩色油漆泼向一尊纯白的石膏像。

    一刻钟后,肖照山身上的最后两根烟也抽尽了。他把空了的烟盒扔到引擎盖上,空按着打火机,仍是没有要回车上的意思。

    肖池甯适时地下车,来到他身边,把还有一半余货的烟盒递到他身前。肖照山看了一眼,没伸手,嗤笑道:“小孩儿才抽万宝路。”

    肖池甯回头瞟了瞟他的苏烟,反唇相讥道:“小孩儿才靠不抽万宝路来证明自己是大人。”

    肖照山敏锐地察觉到今晚的肖池甯同昨日已有了很大不同,可他将肖池甯的神情看了又看也没找出线索,索性不再纠结这个即将失去意义的问题。

    他倚在车头,把打火机揣进西裤裤兜,交叉的脚踝换了个上下,盘起双手问:“你为什么会想到学做饭?”

    “这问题就像在问我为什么会想到学走路一样。”肖池甯目视前方,启唇笑了,烟雾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你吃了我做的早餐。”语气很笃定。

    “你手艺很好。”肖照山毫不掩饰。

    “和我妈妈比呢?”肖池甯微笑着侧过头来。

    肖照山沉沉地回望他:“为什么要和你妈妈比?”

    “因为大家都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所以我想知道,”肖池甯低头抖了抖烟灰,“我有没有可能从她那里抢一点你的心过来。”

    肖照山没把他的话往深处想,只不屑道:“人不是用胃来品尝味道的。平时少上网,多读点书。”

    “是吗?”肖池甯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刻薄,反倒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的嘴唇,心不在焉地问,“那人是用哪儿来尝味道的呢?”

    他抬起拿烟的手,翘起拇指用指腹蹭了蹭肖照山的嘴角,低声确认:“是这儿吗?爸爸。”

    肖照山一惊,下意识后仰身子躲开了他的触碰,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可肖池甯没有罢休,哪怕收回了手也依旧隔着半臂的距离盯着他的薄唇不放,活像个比猎物还狡猾的猎手。

    “还是说,用舌头?”

    肖照山猛地站直了身子,随即下命令而非商量地说:“肖池甯,翻过年你就去英国吧。”

    肖池甯的视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一双唇,缓缓向上和他四目相对。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走?”他吸了口烟,平静地问。

    “我只和合得来的人一起生活。”肖照山答,“你会做饭,做得还不错,可以在国外生活得很好。”

    肖池甯没想到肖照山方才提起这茬,竟是弯弯绕绕地为了这一出:“所以你调头回来就是为了让我走?”

    事实上,肖照山自己也不清楚。今晚和董欣说起过去的事,他才开始去思考,他对池凊的愧疚究竟带来了什么。

    当年同意送走肖池甯的时候,他自己似乎没想过这个小孩有朝一日会回来,更没想过这个小孩回来后,会几次三番地使他一反常态地折衷——不论是为维持家里的和平表象,违心地扮演一个前所未有的父亲角色,还是再度燃起创作的欲望与冲动,久违地在画室里熬上一个通宵。

    他唯一清楚的是,一旦一个细节开始改变,整个生活迟早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统统改变。而要想保护多年来费心达到的平衡和自由,就必须把引发装置的第一块牌抽走。

    “这样对你我都好。”他简明扼要地总结道。

    肖池甯扔了烟头,狠狠踩灭了火星:“什么是好?我不好。”

    “或者等你考上大学,住校也可以。”肖照山自觉已拿出了这四十年来积攒的所有耐心,向肖池甯解释这个他觉得再合理不过的提议,“这样,你不需要适应我,我也不需要适应你,哪里不好呢?”

    “哪里都不好!”

    肖池甯转向他,眉眼间蓦地浮现出属于少年人却独独不属于“肖池甯”的执拗和脆弱来。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会想学做饭吗?”他眼眶发红,高声说,“因为池凊是做餐饮的,我就以为只要自己学会了做饭就能讨她喜欢,因为你是画油画的,我就以为只要学会画画和赏画,你就会为我感到骄傲。”

    他握紧了拳头,第一次把童年的隐痛宣之于口:“所以别人家的小孩在电视上看动画片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烹饪节目,所以即使我很讨厌画画,也咬牙坚持学了九年。”

    肖照山怔愣片刻,被自己不在场的那十六年里,肖池甯为回到他和池凊的身边,付出过的幼稚又坚定的努力冲击了一瞬。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肖池甯上前一步,近在咫尺地微微仰头,看进肖照山暂且失语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问:“池凊知道你喜欢楠木吗?池凊懂你为什么会把画廊的招牌设计成那样吗?池凊会告诉你你哪里可以画得更好吗?池凊会把偶然听到的一首Johnny Cash的歌循环上百遍吗?”

    因为靠得极近,肖照山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急促湿热的呼吸一下下扑在自己嘴唇上,以至于那一声声诘问都莫名变得模糊。可他又确确实实听见了肖池甯口中的每一个字。

    肖池甯双眼含泪地停下来,半晌后才放低了音量颤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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