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绵长细密、无孔不入的痛苦控制了他的全部心神,让他无暇分心去观察其他。

    肖池甯眼睁睁看着他身形一晃倒在地上,看着他的脸色和嘴唇肉眼可见地在一瞬间变得苍白,看着他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像被某个无形的恶魔扼住了咽喉,而他正在负隅顽抗。

    “你欠我的……”肖池甯死死地攥着拳头,目眦尽裂道,“肖照山,这是你欠我的!”

    肖照山胳膊上还插着那把水果刀,他急促地呼吸几轮,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才勉强掀起眼皮,虚弱地命令他:“把刀……拔下来。还有二十次,我数着。”

    肖池甯闻言,“噌”地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发泄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不可能!我不会忘的……我不可能原谅你们!”

    他在一块瓷砖内来回走动,神色慌张:“那里神经很多,贯穿伤会影响到手指的动作,以后你别想画画了。肖照山,听见了吗,你没有机会画画了。”

    他突然站定在原地,抹了把脸,声音兀地镇定下来:“你得感谢董欣,是她告诉我的,你最爱的是画画。”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对,你最爱的是画画。”

    肖照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弯了弯手指。果不其然,锋利的神经痛割得他整条胳膊都莫名抽搐起来。

    “肖池甯!”他额头抵着地砖,咬牙低吼,“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肖池甯如入无人之境:“等等,我还做过什么,让我想想。”

    短暂的思考后,他扬起一个惨淡的笑容:“哦对了,我又骗你了。”

    “迷幻剂的确不值三万块。”他望着肖照山,笑便再难以维持,眼底逐渐泛起了泪花,“爸爸,我真的买过毒|品,就藏在那家酒吧里,是去池凊公司的那天拿回来的。”

    肖照山扭头盯住他,缓缓道:“肖池甯,你疯了……”

    “别怕,我没有吸过。”

    肖池甯绷着脸,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空荡荡的小型塑封袋,对肖照山下了最后的审判。

    “都放在你刚刚抽的那支卷烟里了。”

    平地一声雷,肖照山顷刻间失了语,大脑一片空白,好似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一般,只呆呆地望着他。

    “幻觉会让你没那么痛的,如果你没昏过去的话。”

    肖池甯解下戴在左腕上的、肖照山送的手表,扬手扔到他脚边:“好好用下半辈子体验一下‘戒不掉’是什么感受吧,我前十七年已经受够了。”

    “哦,还有。”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想起来,“其实我是上面的那个,所以每次和你做|爱,我都觉得——”

    他皱了皱眉,一字一顿道,“很恶心。”

    肖照山仍陷在惊慌与挫败感之中,没有力气回应肖池甯的话。他躺在地上,这一刻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大抵真的出了错。

    他的儿子并不心软,因为他连心都没有。

    肖池甯穿上外套挡住染血的右手,脚下熟练地驱动滑板,宛如往常出门买菜一样离开了他和肖照山的家。没有回头。

    楼下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便衣警察,楼上是还欠他二十条疤的肖照山。肖池甯迎着风,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准备去上油画课的他站在人行道上,听见前方一个小女孩问她身旁的女人:“妈妈,今天可不可以不去上兴趣班?我不想去。”

    绿灯亮了,那女人握紧了她的手,说:“宝贝,要努力学习,以后才能成为有用的人。”

    小女孩仰起头问:“妈妈,什么是有用啊?”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简要地答道:“能让爸爸妈妈更爱你,就是有用啦。”

    小女孩立刻燃起斗志:“我乖乖去上课,妈妈更爱我了吗!”

    女人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嗯,妈妈怎样都爱你。”

    当时他听得入了神,脚步慢了些,就被身后一辆载着玻璃的摩托车撞倒在地,拖行了一两米,背上留下了一条消不去的疤。

    没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知道。

    肖池甯踩在滑板上,无声地流着热泪,在模糊的世界中,在向后飞驰的景色里,开始了他失去所有期待的新生活。

    北京又下起雪来。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第六十六章

    从西城区坐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站后再向南徒步一公里,就能看到一片建得像景区似的思亲园。

    肖池甯两手空空,只带着跟他形影不离的滑板和一包新买的香烟,走进气派的大门,不紧不慢地找到了公墓里的“祥云园”。

    穿行在星罗棋布、整齐划一的墓碑之间,他莫名想到了学校里的月考考场。

    依次编码,安静肃穆,互不关心,各有悲欢,简直与这儿如出一辙。

    两个月前,他曾私下以班级代表的名义去“探望”了正在康复的胡颖雪的父母。夫妇俩本是愁云惨雾,见女儿的同学来了,硬是摆出了风平浪静的模样,不断找新话题、聊新鲜事,绝口不提女儿的死和身上的伤。

    肖池甯被耗尽了耐心,烦不胜烦,再也扮演不下去温良恭俭让的学生代表,问出胡颖雪葬在了哪儿就转身离开病房,把他们塞过来的苹果扔进了电梯间的垃圾箱。

    “你的爸妈过得很好,还能问我复习进度,备考得怎么样。”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确认它燃起来了便放到墓碑前。

    初中的时候他跟着裘因看电视,里面凑巧演到结局,主人公去陵园扫墓,领着未婚妻给已逝的母亲过目,好让她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

    他对此颇为不屑,心想,死人才不会管你结不结婚,新娘是谁,长得漂不漂亮,和你一起经历了什么波折,是不是所谓的真爱。这些全他妈是活人的自我安慰,与死人有何相干。

    然而如今,待自己真正有了挂牵,有了想要倾诉的对象,他竟也忍不住在寒风中如法炮制,对着一面冷冰冰的黑色大理石墓碑自说自话。

    “原来你才刚满十六。身份证上故意改大了一岁,对吧。”肖池甯看着墓碑上的生卒年月,又点了一支烟,自己抽起来,“南方也有这样的说法,早读书的孩子聪明,成绩更容易搞上去。”

    “所以老不死的特别后悔,后悔当年没多花点钱,提前把我送进小学念书。”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叹息道,“其实她挺可怜的。”

    “老公死得早,她一个人照顾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结果小的那个没满五岁就被车碾死了。大的这个算是熬出了头,但是除了按时打钱什么都懒得管,还把我这个拖油瓶甩给了她。”

    肖池甯低下头,伸手帮胡颖雪扫掉了肩上的积雪:“你看,我们谁都不好过。”

    他搓了搓冻红的指尖,说:“我老是想,人到底为什么要繁衍、凭什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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