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共进晚餐

    伊凡诺被带回了起居室。那是个舒适华丽的套房——仍然没有窗,这座楼到处都没有窗,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封闭感。

    家政机器人告诉他可以休息到晚上,然后主人希望和他共进晚餐。

    伊凡诺进入卧室,把门关了起来。坐在床沿一动不动,背对着摄像头。

    他瞪着地板,下意识地捏着他的左手大拇指。他陷入危险的思考时总会这样。

    他需要一个计划。他想到了一个,但是实施起来太慢了。

    他希望掌握更多的信息,更快速地解决这里的事。

    你知道是泥潭,除了在泥潭中摸索出一条路,别无选择。

    剩下的一天,伊凡诺像只有经验的工作犬,仔细地把这个套房检查了个遍。这个套房由他的卧室,一个大得没必要的客厅,以及一个浴室组成。唯一的门在客厅,而且只能从外部开启。当他把房间检查了个底朝天后,不得不相信,这里没有任何可供爬出去的管道,也没有中空的墙,是一座完美的牢笼。

    卧室里有一只不能联网的终端,里面有一些电影和游戏。而且伊凡诺猜他在终端上的任何操作都逃不过尚恩的眼睛。

    就连他检查房间的举动也一样。

    这座牢笼应该关过不止他一个,但没什么生活痕迹,看起来仍是崭新的。对方对于“监禁”这件事很有经验,考虑到了方方面面,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他不喜欢缜密的敌人,很难对付。

    可惜他没得选,他们两个之间必须死一个。他很确定死的人会是尚恩。

    傍晚。

    家政机器人带着衣服过来了。一件亚麻绿色的薄毛衣和一条裤子,还有一双休闲鞋,学生中很时髦的款式。

    伊凡诺在家政机器人的注视下换上了这些衣服。他还看到了一对耳环,小巧的两只银色的环,很熟练地把它们戴起来,开始用发胶整理头发。当他把手伸向发胶的时候,有一丝疑惑——他不该这么熟练。

    当一切完成后,镜子里那个人看起来

    神态不对。

    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男学生,同挑削瘦,在校园里受极了欢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帮朋友包围。

    但那个人脸上从来没有他这种表情,这种不好惹的硬汉式的臭脸。

    他梁了梁脸,再次看着镜子,试着软化表情。他需要带着这张脸去取悦一个人,获得他的信任。

    他又想起了尚恩在演讲台上紧张到发抖的样子。那人神经质地梁搓自己的鼻翼,一遍又一遍纠正讲错的话,惊恐地看着台下发出笑声的人群。像个从小被施暴的幼童,没穿裤子地站在亲戚面前,被迫接受别人的评头论足。

    他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费尔南当时是怎样想的。他获得的记忆里只有画面和声音,费尔南坐在那里,看着出丑的讲师一动不动,他同情他?或者在心里嘲笑着他?他无法推测。

    不完整的回忆会给“游戏”增加难度。尚恩是故意的吗?

    他坐下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这状态很可笑,他混黑道的时候就想明白,可能有一天他出门后没有机会活着回家。但他从没想过是被困在一座没有出路的大楼里,认真地思考如何取悦一个神经病。这比放下游戏陪女朋友看偶像剧还要无聊,而且有他妈的送命的可能。

    他收拾好以后,两手和脚上分别被戴上了金属环,藏在衣服下。伊凡诺掂了掂,猜测是和手铐类似的惩罚装置,会在他不听话的时候把他吸到地上,或者放出电流让他生不如死。

    这座楼的第三层完全是按照生活样式来装修的,与楼下的实验室风格截然不同。到处都用了暖色调,大片大片的暖橘色,黄色,红色交杂在一起,看起来温暖又狂暴。像是住了个极其怕冷的主人。

    他被带到了一个宴客厅里,看到尚恩已经坐在了一张小方桌边。桌上放着两份餐具,一瓶酒。他走到桌边,战斗机器人一步不离地跟着。

    尚恩仰起头,看到了他。然而对费尔南这张漂亮的脸很厌倦了似的,脸上毫无表情。

    “坐下。”他冷淡说。他看起来居然挺正常,脸上充满长期失眠的倦意。面色苍白,眼下青黑,仿佛一只英俊而颓丧的吸血鬼。

    伊凡诺没有动,仍然站在他面前,歪过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尚恩的眉头警觉地微皱了起来:“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

    “你”伊凡诺俯身,脸慢慢靠近他,在一个暧昧的距离停了下来,“看起来很疲惫,没有休息好吗。”他温柔地问——他被改变的声音很适合这样说话——抬手,掩饰了自己的犹豫,在尚恩的肩上轻抓了一下。碰到他的一刹那,感到那人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尚恩的瞳孔缩小,瞪着伊凡诺,毛几乎都要炸了。后者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吃不准他的态度,但仍装作自然地走到了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尚恩很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吩咐家政机器人把开胃酒端上来。

    这顿饭对伊凡诺来说是折磨,食物根本无法下咽。他们沉默着相对,是两个根本就没理由坐在一起用餐的人。

    伊凡诺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对面的人正在切一小块鱼。看得出来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行为举止间透露出深入骨髓的教养,像是真正的,来自瑞亚上流社会的人。伊凡诺想不到这种人是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这种可悲的地步的。

    正在伊凡诺以为这顿饭会在沉默中结束时,尚恩放下了叉子,抬眼看着他,问:“不开个话题吗。”

    伊凡诺的叉子停顿了一下,发觉对方在给他下套。

    他在等自己出错,或者想验证他是否会出错。

    伊凡诺已经大致梳理过费尔南的记忆。他很确定在那段大学一年级的记忆里,费尔南连话都没和尚恩说过,压根是两个不认识的人。谁他妈的知道这两个人会聊什么。

    他扯起嘴角,对尚恩露出一个笑。那是个在镜子前练习了很久的笑容,充分地知道怎样让那颗泪痣更勾人。

    “我更喜欢听你说你自己。”他把套丢了回去。

    尚恩盯着他,脸上有说不清的似笑非笑,令人无法确定他的态度。你本来就没法知道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想什么。

    “好,”他的眼微微睁大,说,“待会儿来我房里,我让你更了解我。”

    伊凡诺:“”

    伊凡诺的手指有些发抖,花了很大的力气阻止自己把叉子插进那根白瘦的喉咙。他的余光能看到那只战斗机器人盯着他。

    他笑着给了他一个“你说什么都行”的表情,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笑得太过恶毒。

    他低头对付自己的牛排,过了一会儿,又在心里大骂了一声。

    他理解了塔齐托为什么总喜欢骂人。

    有时候想操你的是生活本身,你除了虚张声势外可能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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