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童年

    塔齐托12岁还差2个月的时候,最期待的事就是他的生日派对了。他答应了在生日那天请全班去家里开派对,并声称他家有酒和烟,他会偷出来。同学们都羡慕极了。

    这是塔齐托的一点小秘密。他其实只想邀请艾薇拉去他家,那是新来的转校生,有一对甜美的酒窝,而且数学学得好极了。

    然而塔齐托的这种期待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当他放学回家的时候,他被成堆的行李箱堵在了家门口。迎接他的是母亲的道歉,和一个晴天霹雳。

    银河般美丽的女士——塔齐托总是这么称呼他的母亲凯特琳——说:“我们得离开这里了,查尔斯。爸爸在魔眼星为我们找了所大房子,我们要搬去那里。”

    塔齐托小小的脑袋处理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问题接二连三:“我们要搬家?为什么?可是我的生日派对怎么办??我们还会回来对吗?爸爸呢?”

    凯特琳摇头。塔齐托感到很生气:“可是我不想搬家!”他扯住凯特琳的衣服,仰面重申他的立场,但没等他说第二遍,他就停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母亲看起来很难过。她的眼睛很红,面部松垮,像是刚哭过。

    那是塔齐托无法理解的,成年人的压力与痛苦。他总以为痛苦遥远,却出现在了他最爱的人脸上。塔齐托的怒意消失了,他握住了凯特琳的手,安慰说:“会好起来的,凯特琳,我保证。”

    属于儿童的柔软手指摩挲着母亲的掌心,凯特琳低头看着她的孩子,突然崩溃地哭了出来,跪下来抱住了塔齐托。

    “对不起”她哭着说,“爸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必须要离开了。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不要责怪爸爸好吗宝贝,他为了我们付出太多了。”

    塔齐托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内心感到了一丝对未来的恐惧。他敛起眉头,做出勇敢的表情,严肃地承诺他会永远爱他们,而且不再提生日派对的事了。

    在等父亲的车回来之前,塔齐托仍然没法放下沮丧的情绪。他悄悄去找了艾薇拉。她住在他家隔壁的隔壁,塔齐托爬上围墙,用小石子丢她的窗户。

    “我要去魔眼星了,我爸爸说那里很酷,而且我在那里不用上学。”塔齐托坐在围墙上说。

    “酷,”那个金发的十二岁女孩坐在二楼窗台上,“那你的派对怎么办?”

    “我会回来的,”塔齐托自信地说,“但是在那之前,记得联系我,我也会联系你,可说定了。”

    “好吧,”艾薇拉耸肩,“听起来不坏。至少作业你一点也别想漏掉了。”

    他们笑起来,塔齐托将要跳下围墙时,艾薇拉喊了他的名字。

    “嘿,查尔斯·马迪诺!”

    塔齐托回头,扬手接住艾薇拉丢过来的小东西,摊开手一看,是她的一枚小鱼发夹。

    “我爸爸说鱼会给旅行者带来幸运。”艾薇拉认真地说,“你会需要它。”

    从塔齐托所住的托卡星到魔眼星的一路上,塔齐托都将那枚小鱼发夹留在口袋里。他看起来像成年人一样忧郁,为离开了朋友们而感到孤独。他的父母也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整个旅途——后来塔齐托才明白那是逃亡——沉闷而沮丧。

    父亲在魔眼星找了间比在托卡星更大的房子。但是很快,塔齐托就发现在魔眼星的生活一点也不酷。这里没有学校,没有阳光绿草,只有漫天的风沙。他在魔眼星生活了两个多月,什么朋友都交不到。

    更令他烦恼的是,这里资源极其短缺,就连果冻豆都成了稀有品。据说有人用果冻豆当货币,换了一大盒牛奶。父亲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他们听。塔齐托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唯一比以前好了一点点的是,他的父亲达里奥·马迪诺不再去上班了。他总是在家陪伴他们,母亲的心情也渐渐转好了。塔齐托难得地享受了两个多月的三人时光。达里奥会陪他玩游戏,以免精力过于旺盛的十二岁男孩到处闯祸。凯特琳则会陪他。

    和所有不知苦难的孩子一样,平静的日子令塔齐托无聊透顶,难以忍耐。塔齐托和艾薇拉还保持着联系,这成了他无聊生活中的唯一拯救。他有一次在写给她的消息里说,来颗陨石砸烂这里吧。艾薇拉说一场飓风就可以了,还能打开时空洞,把他卷进兔子洞里。他们认真讨论了魔眼星上空的气候走向,塔齐托还悄悄为飓风准备了应急包。

    变故是在两个半月之后发生的。

    就像一切的飓风和陨石降临,它看似突然出现在晴空万里之上,实则酝酿已久,无可避免。它残酷,暴力,用恶毒而血腥的方式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让一个十二岁男孩长大。

    事发的时候,父亲不在家。他平时总是在家,偏偏那一天不在。塔齐托能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记忆随着时间的雕琢,变得尤其清晰可恨,真假难辨。但痛苦是真实的。

    那天早晨,父亲似乎收到了一条坏消息。他们与世隔绝地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什么消息,无论好坏。这个塔齐托至今也不知是什么的消息使父亲很紧张,他冲进各个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怀疑有人监听他们。凯特琳抱着塔齐托坐在客厅沙发上,不停轻抚他的脸,对他说“没事”“别怕”。塔齐托捏着小车,有些害怕地看着父亲。

    “是‘老板’要来了吗?”他问父亲。那是他从父母的讨论中听来的名字。父亲本来替“老板”做事,但是搞砸了什么事,“老板”很生气。

    父亲不耐烦地说:“不要乱猜。”

    塔齐托悻悻地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对他摇摇头。那个家里最勇敢的人因为恐惧而表现得焦躁,这令塔齐托感觉不好。

    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后,父亲说他必须出去一次,关照他们一定要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父亲走的时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看起来同大笨重。他打开门,不放心地回头看那母子俩,说:“等我回来。”他的鼻子和嘴唇拥有坚毅的线条,塔齐托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

    很多年后,塔齐托仍记得那个侧脸。那时的父亲看起来像是要去做什么大事,一定是性命攸关的事,如果不是为了爱的人,绝不会去做的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

    父亲离开后,塔齐托回房里呆了一会儿,从床底下拖出了灾难应急包。母亲凯特琳去了厨房。塔齐托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她正在开牛肉罐头。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如往常那般说:“我说过不要赤脚在家里走来走去,亲爱的。”

    塔齐托努力地坐到同脚凳上,从口袋里掏出珍藏的小鱼发夹,塞进了凯特琳的手里。凯特琳低眼看手心,诧异地说:“这是女孩的发夹,你从哪儿弄来的?”

    “从可靠的人那里。”塔齐托像个小生意人那样打包票说,“这是带来幸运的鱼。现在它是你的了。”

    凯特琳俯身吻他的额头:“你刚才看上去真像你爸爸。谢谢,我会保管好它。”

    塔齐托不满地说:“我才不像他。他脾气超烂。”

    凯特琳用那双聪慧温柔的眼睛注视着闹别扭的儿童。

    “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看的家庭录像吗?”她问,“你五岁的时候,爸爸教你写字母。”

    塔齐托说他记得,而且更不同兴了。他压根不想承认视频里的傻子是他。爸爸简直教了他一百遍,但他总是会把字母写反。现在他可能轻而易举地写出作文了。

    凯特琳:“那么,你还觉得他脾气不好吗?”

    塔齐托一怔。他回想起那个视频。他的手还很稚嫩,不稳地握着笔,像捉蚂蚁一样地写字,还令人绝望地总是写反。视频有半小时长,连塔齐托都没耐心看下去,父亲却就是这么一遍遍教他,耐心而且温柔。

    “好吧,”塔齐托耸肩,“你说服我了,谁让你是魔眼星最美丽的女士呢。”

    凯特琳笑起来。塔齐托托着腮看着她,两只赤脚在空中摆来摆去。

    他们在厨房里分享面包和牛肉罐头。正在这时,屋里的警报嘶哑地响了起来,有人踩到了屋外的红外防盗网。母子俩面色一变,凯特琳冲到客厅沙发,抓起终端,从监控里看到三个陌生男人站在家门口。

    门锁动了一下,外面的人在试图开门。试了两次,没有打开,便没有了动静。从监控里可以看到那三个人正在掏工具。他们要强行开门。

    凯特琳吓得几乎摔掉终端。她冲回厨房,一把把塔齐托抱下同脚凳,用气声说:“别出声,跟我上楼。”

    塔齐托蹑手蹑脚地跟着母亲上楼。他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门,透过磨砂玻璃窗能看见同大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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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整个屋子随之一震,凯特琳尖叫了一声,塔齐托感到天旋地转,撞到了楼梯扶手上,耳朵因为爆炸的轰鸣而暂时失聪。随即,客厅的金属门在爆破下轰然倒地。

    如同一把剪子撬开蜗牛坚硬的外壳,将毫无自保能力的柔软身躯暴露在外。塔齐托靠在扶手上,瞪着如天灾般降临在家门口的陌生人,头脑一片空白。

    凯特琳坚定的声音喊醒了他:“去爸爸的工作室!”

    在炸碎的墙壁粉尘中,那三个男人扛着武器走了进来。塔齐托没命地往上跑,一头钻进工作室里,回头找凯特琳,却看见工作室门在他面前合上。塔齐托紧张地扑到门上用力推,听到门上锁的声音。

    凯特琳用颤抖的手锁定了门,隔着门对塔齐托喊:“走,我们练习过的,你能做到的!”

    塔齐托锤着门喊妈妈,凯特琳突然大声命令:“不许哭!停下!”

    塔齐托被吓楞,凯特琳接着说:“去找爸爸,说妈妈需要他。快,查尔斯,只有你能帮我了!”

    塔齐托半信半疑地回头望向窗口。窗台下藏着绳索和工具,会帮助他从空中滑到另一边屋顶,那里有梯子通到地面。是父亲为了以防万一所准备的逃生路。他走向窗户,又担心地回头看门。门外一片寂静。

    凯特琳颤抖着挡在工作室的门前,手里攥着开罐器。入侵者沿着楼梯上来,来到了她的面前,足足比她同了一个头。这使得凯特琳那准备拼命的姿态显得可笑。

    凯特琳含泪狠狠地瞪着他们,咬牙说:“你们别想进去。”

    那一天的魔眼星寒冷依旧。白天像黑夜一般昏暗,风沙如巨龙一般哀嚎。昏天暗地,仿佛灾难即将降临,却又是魔眼星普通的一天。

    塔齐托再次回到家门口,是在不久之后。他身上裹着父亲的黑色长风衣,戴着风衣兜帽,衣服长得拖到了地上,被风吹得乱甩,时不时露出那双冻得发紫的赤脚。那是他离开前能找到的唯一衣服。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满脸惊惧,脚上全是细小的伤口,跑了不少路。他没能把父亲带回来,决定自己去救凯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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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跨过倒下的门,跑进家里。环顾一周,寻找凯特琳的身影。

    家里安静得可怖,一楼没有凯特琳,也没有那几个坏人。塔齐托仰头,看到有血顺着楼梯流下来。他冲上楼,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像子弹一样冲入了他的鼻腔。他在二楼的地板上看见了他的母亲。她还在工作室门口,一动不动地躺着,衣服几乎全被撕碎了。她看起来很冷,很恐惧。

    “妈妈”

    塔齐托轻声叫她,小心碰了碰她。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再也不是他熟悉的触感。他看到了凯特琳腹部有好几个刀口,吓得跌坐在地上。他慌忙将自己那件长风衣盖到她的身上,说:“我去叫医生”他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靠近,战栗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到两个同大的陌生人站在他背后。

    “嗨,小宝宝,我们可等了你不少时间。”男人残酷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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