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离开医院,大街上冷清得没什么行人了。

    尽管用肥皂洗过手,但丁厌总觉得浑身痒痒的,想挠;一回想那栋空楼房里恶劣肮脏的环境,跳蚤和虫子都爬到了身上来,他恨不得用消毒水把自己泡一遍。

    飞速打车回家洗澡,他的男装都便宜,扔了不心疼,可楚瀛那件他记得是ysl来着……近些日子消费水平有了显著提升,他也长了不少见识,大概不会再闹把宝格丽认成地摊货的笑话。

    洗得清清爽爽了,他跑去敲楚瀛的房门,明天周末不上班,还能来一顿宵夜。

    楚瀛也换了衣服,在给手臂擦药水,他是真被跳蚤咬了,皮肤肿起不规则的包,奇痒无比。

    丁厌忌惮地摸了摸,说:“不好意思啦。”

    楚瀛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你咬的。”

    点的宵夜到了,丁厌取来在桌上摆开,分筷子,两只手一起开动。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你说。”

    丁厌咬着筷子尖,道:“你说你爸也逼过你结婚,但你和他抗争过了,现在他不会再逼你了?”

    楚瀛:“嗯。”

    丁厌问:“你是怎么抗争的?能教教我吗?”

    然而楚瀛却说:“我的做法,你应该借鉴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家庭不同。”楚瀛停了筷子,认真道,“我和我的父亲关系淡薄,虽说我没见过,但我确信他在别处还有家庭和子女。我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他不会把很多精力和全部期许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

    “但你是独生子,你的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宝贝。他们有多爱你,我是有目共睹的。而爱和支配一向形影相随,任何一段情感中都存在权力的倾轧;你的困境是母亲剥夺了你过多的自由,会干涉你的生活和择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默许的?”

    丁厌:“我怕他们难过啊……”

    楚瀛:“对,就是这个,你怕他们难过。孩子不听话,父母肯定是会难过的,所以要么你让他们难过,要么他们让你难过。你在两者间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你的父母,这是他们对你的掌控无法节制的原因。

    “但我不一样。我不怕我的父亲难过,因为我不爱他;我的反抗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而不是伤他的心。当他醒悟我不是可以受他支配的对象后,他就放弃了,反正他还有别的更听话的儿子。”

    丁厌不解道:“你不会觉得愧疚吗?比如愧对父母的养育之恩?毕竟他给了你这么多东西……”

    “他可以收回去,我并不在乎。自食其力或赚钱对我而言不算很有难度的挑战。”楚瀛提起得失仍是淡然处之,“当时谈判,我跟他说,我多的是办法能使没有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他非要让我结婚,那我们可以走着瞧,看到时候颜面无存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他从没提过要把我赶出家门,或许是他对我的母亲心怀愧疚。你和我,我们区别只是,我不想当孝顺懂事的儿子,也不介意变坏,成为一个糟糕的人;但你还是想要和父母其乐融融,圆圆满满。”

    “我是做不到和爸妈对着干,忤逆他们。我要像你这样,全家都得骂我白眼儿狼,生我不如生叉烧;而且我妈妈一哭我就会心痛,我好爱她……”

    “所以人是无法生而自由的,自由意味着抛却所有牵挂,无论爱恨,当你全都不要了,你就自由了。”

    丁厌低迷不振道:“这我确实不行……”

    “不要垂头丧气。”楚瀛拉住他搁在桌面的手,“这是人之常情,你的烦恼,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有。我的办法你不能参考,但还有很多途径可以化解家庭矛盾。”

    丁厌:“比如说呢?”

    “你有试过和他们沟通吗?告诉他们你的想法,你的痛苦和压力。”

    “他们理解不了的,我爸妈那一辈人,觉得到了年纪谈婚论嫁是天经地义的事,不结婚才奇怪。”

    “好。”楚瀛说。

    “你在好什么啊?”丁厌想甩开对方的手,可却被紧紧握住——

    “这是我对你承诺。”楚瀛攥着他的手指,制止了他抽离的动作,“将来的有一天,你可能会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不管是陪你面对父母,还是给予你其他方面的支持和帮助。那么我的回答是:好。”

    来自对面的拇指压在他的无名指上,细细摩挲着他的指背,楚瀛强调道:“任何要求,任何时候,只要是你提出的,我的答案永远是:好。”

    丁厌感到他那漂荡在浮空之中的,常年惴惴不安的灵魂,在这一时刻终于轻轻触地;落在某人柔软温煦的掌心里。

    第36章 连衣裙36

    那五只幼猫最终一只都没能活下来, 它们被发现时已病入膏肓,因体质孱弱,到医院后发生了交叉感染, 在一周内陆续回喵星了。

    母的狸花猫倒是经过驱虫涂药和纯肉罐头喂养,比第一次见时油光水滑不少。丁厌送了它绝育大套餐, 让它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皮毛下的跳蚤寄生虫全都死光, 手术伤口愈合,才接它回到家里。

    这只猫的粘人程度令他惊讶, 脚跟脚,寸步不离。

    丁厌送它去宠物店洗澡, 那家店的老板说猫洗澡也分档次, 有豪华精洗、精洗、普通洗护;价格依次为500, 238, 120。丁厌再次震惊了,一想这只猫怕是一年没洗过澡,便选了最贵的豪华精洗。

    洗完的小猫从灰色流浪猫变成了银色仙女猫,一身长毛大围脖,虎斑纹优美;丁厌瞬时不心疼那500块了,反而觉得自己大赚特赚。

    他给它取名罐头, 因为它狂热地喜欢吃罐头。

    罐头作为一只猫,不是很聪明, 不爬窗不偷吃不捣乱, 饿了只会喵喵叫。它每天的生活是睡觉、吃饭、上厕所, 以及找人撒娇。

    丁厌爱惜它那身美丽的长毛, 时常给它梳毛打理, 边梳边按摩, 嘴里还会念念有词:“我的宝贝啊……怎么会有人舍得遗弃你,你漂亮乖巧还黏人……爸爸爱死你啦。”

    罐头舒服得露肚皮打滚儿,拉伸四肢,前爪伸到他的腿上踩奶。

    悲惨的流浪生活并未让它对人生出戒心和敌意,只是偶尔会在屋里四处嗅闻,仿佛是在找失踪的孩子们。

    丁厌每天把它按在沙发里猛亲,觉得重新拥有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女朋友,还是不发脾气的那种。

    养猫不到一周,他已深刻体验到养宠物的不易,房间的每个角落和他的每件衣服都遍布猫毛,深色的粘毛的全没法穿了。

    为此他牢牢锁上了衣帽间的门,他的小裙子绝不可以被玷污。

    他近来工作进展很顺利,在罐头回家前就与公司签了正式合同,丽娜喜欢带着他出外勤,说他这张脸是最好的入场券,带去哪儿谈事都能妥妥当当的。

    他在新环境中频繁接触新事物,学习上不能说举一反三,但还能适应节奏。为了帮助他早日独当一面,丽娜会派他单独去联系场地、接洽商务、与落地团队交接等等。所以他总会产生自己把广告干成了公关的错觉。

    不过别说,他还真是挺擅长干这个,看在脸的份上,几乎没什么人会为难他;他记性不好,于是会把工作中的条例、注意事项和行程安排等,清晰地记在笔记本上,做一条划一条,只要够细心,不会完不成。

    偶尔碰壁或出了小差错被训,他就给自己加油打气:你好歹也是凭本事考上大学、通过面试的人,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对这份工作的满意度很高,楚瀛却不以为然,明面上虽未表现出不满,但每次他一加班,对方就会拿物质诱惑他。

    最离谱的是一次楚瀛跟他说:别上班了,我养的起你,上司同事再好能比我好吗?你跟我在一起的最大好处是,你能留长头发。

    这实在是极大的诱惑了。戴假发是痛苦的,闷热不透气不说,发套还沉。

    但他不能轻易签下不平等条约,所以改天去公司他问了丽娜,上班能不能剪奇怪的发型。

    丽娜笑着反问:“你觉得我这发型如何?”

    她又去剃了头,鬓发短得露出头皮,还隐约有图案。

    “那我可以把头发留长吗?”丁厌比着自己的锁骨,“也不会很长,大概就是肩以下这个位置……”

    丽娜:“随便你啊。只要你不穿玩偶服或打扮得像变装女王一样来上班,应该没人管你。”

    “啊啊太好了!”他欣喜地送她拥抱。

    “你这人真逗。”要换做别的男人,丽娜绝对赏他一耳刮子不带犹豫的;但丁厌这瘦瘦的身子骨,脸还秀美可人,她也不忍心下狠手,只掐了掐他的脸颊。

    “对了,交给你个活儿。”

    丽娜把一份企划书交到他手里,“你去现场瞧一瞧,如果有问题就当场跟他们协商,没问题就拍些照片发我邮箱。”

    丁厌收到指令,马不停蹄地出发了。他喜欢灵活的办公地点,不用坐班,只要按时交差,可以省出不少时间摸鱼玩乐。

    这次是安排在江边的游轮上,那附近有着本市最有名的江景餐厅和咖啡馆。他在出租车上快乐地浏览起大众点评,想着要有多余的时间就去消遣一会儿,真是份美差啊,啊哈哈。

    他拿到的那份计划书,为某个本土的彩妆品牌制定的宣传企划,届时会邀请一众网红和美妆博主参加线下活动开展直播,活动结束后还有游轮晚宴;他负责的环节是勘查场地,再和承办方再对接一些流程。

    这种涵盖了许多细微末节的琐碎活计极其锻炼人的交际能力,归功于丽娜严苛的完美主义情结,丁厌从原先开口就心跳加速脸红的菜鸟,变成了铁面无私的细节狂魔。

    他不严格要求,回去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就是他了。

    不过今天出乎意料的得心应手,还与人相谈甚欢,他检验完成果,试吃了餐品,拍好照片发到丽娜的工作邮箱,坐在船上等回复时,还有人送了他一份活动当日会赠送的伴手礼。

    丽娜回了他一句“收到”,没再多言。他知道这是过关了,美美收工打道回府。

    傍晚六点,丁厌回到小区停车上楼,手里还拿着一盒快化了的冰淇淋。他吃着冰冰凉的奶霜走到家门外,忽地顿步不前,双目呆滞——那是一位金发雪肤的白人大美女。

    她就像从奇幻电影里走出的精灵,美得不可方物。丁厌忘却了身在何处,纸盒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滴下。

    美女……惊世骇俗、倾国倾城的美女……

    ——这还是我家吗?他抬头看了眼门牌号,然后清醒地领悟,她站的位置更接近他家的对门。

    她是来找楚瀛的!

    丁厌捶胸顿足地想: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有个洋妞未婚妻!渣男!

    不过话也不能说太满。正当他迟疑着要不要用他擦边过了六级的英语问她几句,美女已率先询问他是否住在这里。

    丁厌:“ye……yes.”

    美女又问了别的,她的嗓音温润中带着沙哑,很动听,丁厌近乎沉醉进去。

    见他没答话,她以为他没听懂,只好重复了一遍。

    丁厌哪儿是没听懂,是压根没听,他傻楞楞地站着,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单词也蹦不出。呜呜呜她好漂亮……大美人……

    她为什么不敲门进屋呢?难道楚瀛不在家?

    此时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肩头,他在浅浅的惊吓中回神,后背撞到另一具身躯。

    楚瀛并未故意吓他,只是轻和地推他往前走了半步。

    丁厌:“她、她是来找你的……我猜……”

    楚瀛就着单手揽他肩膀的姿势,朝那位金发女孩递出空闲的右手,报上姓名。

    见到要找的人,美人换上嫣然的笑容与其握手,“jamie.”

    丁厌还沉沦在她一颦一笑美若天仙的视觉盛宴里,只听楚瀛在耳边低声道:“她是我二哥的女朋友,我和她说点事情,你先回家,我待会儿去找你。”

    ***

    丁厌进了自家门,咂嘴回味着美女的绝伦天姿。

    他真的非常喜欢这类型,高挑清丽,雅致端庄,还很甜美,此生要是能和这样的美人谈一场恋爱,那真真死而无憾了。

    可惜白人美女看上亚洲男人的概率极小,就算看得上,也轮不上他这等细胳膊细腿儿的小白脸。

    啊有钱人呐……万恶的有钱人……

    罐头缠着他要饭吃,丁厌给它开了一个兔肉口味的罐头,换了新鲜的矿泉水。

    趁猫吃饭,他蹲在它旁边,手指转着它毛茸茸的大尾巴玩儿,回忆楚瀛刚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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