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还是乡下来的呢,一旁立刻有人恭维道:肖小公子生得如此模样,岂会一辈子屈居山野呢?

    英雄配名马,狐裘配佳人,自古英雄美人,俱都不会埋没于无人可见之处,三皇子的门客提起一杯酒,齐校尉是英雄,肖小公子是美人,在座诸位难道不该为英雄美人饮上一杯吗?

    众人都起哄地喝了一杯,肖华把红着脸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见齐鹤唳坐着不动,不由低声问:齐哥哥,你怎么不喝呢?

    齐鹤唳根本没注意肖华穿了什么,此时被人频频提起,这才发觉他竟穿了一件名贵的银色狐裘,你这狐裘哪儿来的?

    是...是大小姐借给我的,肖华心虚地轻声道::只是撑撑场面罢了。

    齐鹤唳皱了皱眉,齐雀巧能有什么好心?他这时不好多说,便道:你喜欢这些皮货,我再给你买就是。

    齐校尉,我家在东市正有一间皮货铺,你赶明儿带肖小公子来选,有看中的直接拿去穿,若是不肯,那便是看不上兄弟了!

    齐鹤唳还没说话,肖华已抢先问:可有海龙皮的没有?

    嚯!这人唬了一跳,上下看了肖华好几眼,肖小公子真是外地来的?可不是哄我吧!就是京中富商家的小哥儿也没有这样识货的!这东西极难得,小公子若有心要,且容我去打听打听...

    坐中有人奉承,自然也有人看不上肖华的轻狂做派,互相使了个眼色,低声骂道:别人客气一句,他还真敢开口去要,也不怕折死了他!

    齐鹤唳听见肖华向人打听海龙皮,他想到江梦枕落在裘衣上的眼泪,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何苦去弄那些?狐裘便已很好...

    小肖可是救过你的性命的,什么东西比命还稀罕,你也太小气了!瘦猴儿撇了撇嘴,小肖,你若喜欢那什么海龙海牛的,我买给你!

    肖华哼了一声,目光流转地往齐鹤唳脸上瞧,谁要你买,齐哥哥自会送我的!是不是?

    齐鹤唳被逼在犄角里左右为难,只得含混道:...等找到再说吧。他有些坐不下去,找了个托辞下楼躲清静去了。齐鹤唳没想到今日来了许多不相干的人,以为不过是张哥、老李、瘦猴儿几人为肖华过个生日罢了,哪晓得是这样的席面。他与肖华在众人眼下同进同出,难免惹人误会,席上的许多人是冲着他在青州军里的威望来的,平时没机会施展,如今一股脑地将殷勤全献到了肖华身上,齐鹤唳觉得很是荒唐,他和江梦枕赌气拼来的这份荣光,如今全被肖华享用了去,可他转念又一想,江梦枕大约也是看不上这些小官的谄媚奉承的。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齐鹤唳亦感觉到肖华吹气般膨胀起来的欲求,若是为钱为物,齐鹤唳不是不能尽力满足,毕竟救命之恩万金难报,可是其中还夹杂着虚妄无稽的感情,让肖华处处与江梦枕攀比要强。齐鹤唳看着肖华,有时会有一种微妙的错觉,他偶尔会想起十四五岁时嫉妒着大哥的自己,同样的处处比不过,却仍在自不量力地妄想,差距太过悬殊、还要梗着脖子硬要去相较相争,让人看了已不觉得可笑而是觉得可悲。

    肖华早晚会和他一样输得一塌糊涂,齐鹤唳心中生出一种对弱者的怜悯以及没有制止误解的愧疚,他该和肖华说清楚了,这种求而不得的难受滋味,他自己最清楚不过齐鹤唳深陷其中已近十年、早已无路可退,而肖华与他相识不过数月,尚能及早脱身。

    江梦枕睡醒了一觉,静夜无人、孤衾冷枕,他哑声叫茶,碧烟点了灯捧了茶盅过来,江梦枕润了润嗓子,低声问:二少爷回来了吗?

    碧烟摇了摇头,江梦枕觉得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再也睡不着,他翻了几回身,怎么也躺不住,干脆起身换了衣服,急匆匆地让人套车出门。

    碧烟服侍他披上大氅,这么晚了,要上哪儿去?

    去太白楼。江梦枕咬了咬牙,他决心去把丈夫找回来,他实在不想与齐鹤唳也落到无法收拾的惨淡下场。挂在车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光影明明灭灭地照在江梦枕苍白秀美的脸上,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抛下尊严脸面去找齐鹤唳。

    出来的太急,手炉也没带,碧烟摸了摸他冰凉的手,公子冻坏了吧?先用披风盖一盖...

    江梦枕怀里抱着一件带给齐鹤唳的披风,碧烟帮他把厚厚的织金雀羽的围在身上,可江梦枕只觉得更冷,在未出嫁前,若有人告诉江梦枕,他会在寒冬的深夜里从床上爬起来、驾着车去寻找为另一个人庆祝生日而迟迟不归的丈夫,他只会认为那人发了疯,可这件事竟真实地发生了。

    江梦枕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一时想,他主动找过去、总胜过被人家找上门来,一时又想,若齐鹤唳只是赌气、左不过是要他低头罢了,这一次他又如了他的愿,总该回转些心意了吧,可若他从来就不是赌气... ...马车的门帘被北风吹起来,卷进些许雪粒儿,江梦枕猛地急咳了几声,扯得小腹有些发痛,天气真是太冷了。

    太白楼灯火通明,江梦枕让碧烟去酒楼中打听一二,他掀开马车的窗帘向外望去,耳边是小二的吆喝和往来人群嘈杂的谈笑声,在渐大的风雪中,他的眼光在街市上一转,倏然停在背人处的一盏红色笼灯下。雪打红灯、四下飘摇,一如江梦枕没着没落的心,灯笼之下,齐鹤唳与肖华相对而立,不知齐鹤唳说了些什么,肖华突然扑进他怀里,齐鹤唳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而后轻轻落在了肖华黑漆漆的头发上。

    江梦枕完全怔住了,他没想到在见证了武溪春和江梦幽的不幸之后,又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可悲,飞雪红灯,若抱着肖华的人不是他的丈夫,这一幕倒是很好看的。红灯里的蜡烛噗地灭了,江梦枕但觉得眼前一黑,飘白的雪花在风中翻卷,宇内只余黑白两色。碧烟这时也回到了马车上,一边掸着雪一边没好气地说:今儿个整个二层都被包下来给肖小公子庆贺生辰,听说来了不少的人,收了一桌子的贺礼,现在已散得差不多了,真是好大的排场呢!

    江梦枕想起姐姐说,她不肯低头去笼络晋王,因为一切的心思手段在新鲜二字面前全都不堪一击,她说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取其辱可不正是自取其辱!

    这雪夜寒天的出行,并没有帮江梦枕挽回他的丈夫,反而叫他看清了一直猜测怀疑的事齐鹤唳与肖华确有私情,这恐怕才是齐鹤唳对他冷淡的真正原因。姐姐与晋王的恩爱维持了七年,安致远对武溪春的温柔保持了五年,而他与齐鹤唳只有磕磕绊绊的三年,只三年、他的丈夫便已厌倦了。

    ...回去吧。江梦枕放下了窗帘,帘幕隔绝了外面的雪光,碧烟看不清他的表情。

    咱们不找二少爷了?

    江梦枕摇了摇头,又捂着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江梦枕紧紧抓着手里的披风,碧烟似乎听见他用很低很小的声音喃喃地说:...找不回来了。

    第52章 没有福气

    好了, 别哭了...齐鹤唳拍了拍肖华的头,小孩儿哭得好惨,仿佛失去了一切似的绝望不甘, 有人这样为他流泪,齐鹤唳不是不动容的, 只是他心里的感觉与其说是怜惜, 不如说是兔死狐悲的凄凉,肖华到底比他勇敢多了, 当年他连哭都不敢当着江梦枕的面, 怕他询问、怕他嫌弃, 我再不与你说清,就是误了你。

    肖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抽泣道:我方才、方才还偷偷许了愿望,想要你更喜欢我一点... ...可见这些事是不灵验的!你要说清,也、也不该选在今日, 这本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现在全让你毁了!

    齐鹤唳望着满天的风雪,缓缓道: 欢乐短暂、失意长久, 人生总是如此,我许下的不灵验的愿望,只会比你更多。

    可是齐哥哥, 我真的很喜欢你!肖华拽着齐鹤唳胸前的衣服不撒手, 不依不饶地说:我为什么就不行呢?就是、就是给你做妾, 我也...

    我是永远不会纳妾的,齐鹤唳说的斩钉截铁,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还小, 根本就不知道给人做妾意味着什么,给人做妾是下下的出路,姨娘和姨娘生的孩子,只会被人看不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不怕抬不起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一直对我很好的,怎么突然变了?是不是你夫郎不许呢?是不是他逼着你和我说这些的?

    若是他不许,那倒好了。齐鹤唳把肖华从怀里推开,干脆把所有事和盘托出: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并没有其他非分之想,而且我和夫郎之间闹了些别扭,有时我确实是故意借你气他,让你误会了,全都是我的过失。

    肖华瞪大眼睛、喉头发哽,你...你怎么能这样!我成什么了?你们斗气的玩意儿吗?肖华在伤心之余,更有一种心慌,如果齐鹤唳不喜欢他,那他做的许多事必定不会被包庇原谅,到时候一切如何收场?他慌乱间退了几步,转身发足而奔,雪越下越大、夜已渐深,齐鹤唳哪能放任不管,只有急忙去追。

    江梦枕坐在镜台前,铜镜里映出他寂寂的面容,灯烛下唯有形影相吊,曾悉心为他梳理头发的夫君,现在又在哪儿呢?

    他拿起白玉梳子开始自己梳头,碧烟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见着他就这么对着镜子梳了大半个时辰还不肯停,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公子,别等了,先睡了吧...

    江梦枕低低地嗯了一声,却仍坐着不动,又过了好一会儿,屋外响动了几声,他心里一紧,放下梳子道:你去看看,是不是二少爷回来了?

    碧烟应声去了,没一会儿转回来道:...是扫雪的人。

    雪已停了?

    停了一会儿了。

    想来是在避雪,江梦枕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声音极轻,雪停了就该回来了。

    公子,安置了吧,碧烟又劝:有什么话不能明儿再说?

    到了明天,我只怕没有勇气问他了...江梦枕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嘱咐道:你让人去大门口看着些,我左右不困,再等等。

    碧烟无可奈何,只有依他所言,江梦枕就这么枯坐了整夜,他头一次知道彻夜难眠等丈夫回家的滋味,也总算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对丈夫的去处避而不问,他心里清楚齐鹤唳和肖华在一起,可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一夜不归?光是每时每刻涌入头脑里的猜测,就足够把他对这段感情的信心消磨干净。

    窗纱上微光点点,江梦枕看了那光亮一会儿,问道:碧烟,你去看看,是不是又开始下雪了?

    碧烟叹了口气,公子...是天亮了。

    江梦枕讷讷无言,天亮了、他心里也空了,他不知道有什么事能让齐鹤唳陪着另一个人彻夜都不回家。这时有个小厮从外面跑进来,隔着窗户回话:二少爷和肖小公子回来了!

    碧烟忙道:二少爷往院里来了吗?

    看去的方向应该是先送肖小公子回水月阁,小公子不知是不是摔了,二少爷一路抱着呢!

    碧烟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她压着火气说:公子,我这就去叫二少爷回来...

    江梦枕等了一整夜,此时却突然站起来道:别去了,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公子!碧烟又是心痛又是心急,干脆豁出去问问二少爷到底要怎么样,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忍气吞声?

    还问什么,如今还不够明白吗?还要送上去找难堪、送上去一个扯开遮羞布的机会?江梦枕的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他觉得心口难受到几乎炸开,强忍着泪意道:我不问他...我等他自己来和我说,等他自己来打自己的脸!

    他掀开被褥躺上床去,闭上眼睛哑声说:你当我没问过他?他只装模作样地不搭话,哼...纳个妾还要三辞三让不成?倒成了我求他!

    眼泪顺着眼角淌进鬓发里,江梦枕只觉得一阵腹痛如绞,他白着脸用手捂着疼痛的小腹不再说话,碧烟也不好再说什么,唯有把火盆笼得更旺些,抬手放下了床帐。

    肖华在雪地里不管不顾地乱跑,鞋袜全都湿透了,直冻得腿脚全僵了跌在地上,这才被齐鹤唳劝了回来。肖华趴在床上还在哭闹不止,齐鹤唳一个头两个大,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罪大恶极,难道他无意中对肖华说过什么甜言蜜语?还是做了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怎么他不娶他,仿佛就成了天底下最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的人?

    红果乌梅拿了换洗的衣服进来,齐鹤唳趁机走了,他快步回到挽云轩,溜溜地折腾了一宿,齐鹤唳也是身心俱疲,只恨自己出了歪招闹到这般不好收拾的田地,他不知为何特别想看江梦枕一眼,想要和他的夫郎说上几句贴心的话,再也不想和江梦枕别扭赌气了。

    屋门掩着,想是江梦枕尚未起床,碧烟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齐鹤唳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去,他将帐子撩开一角,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江梦枕的睡颜,熏香的味道还是那样清甜好闻,江梦枕的容颜也还像他记忆里一样美好,只是眉尖若蹙,似乎睡梦中也有愁绪。

    他昨天一夜未归,江梦枕是不是为此担忧气闷了?齐鹤唳心里发软,俯下身在他眉间轻轻吻了一下,江梦枕本就是刚刚睡着,被他一碰、立时惊醒过来,二人四目相对,连睫毛似乎都要交缠在一起,江梦枕先一步移开视线,双手推开他的胸膛道:你干什么?吓了我一跳。

    齐鹤唳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怎么还在睡呢?昨儿是不是睡得晚了?我以后再不会...

    昨晚你怎么了?我睡得早,不知道。江梦枕恨不得冷笑几声,他真想不到齐鹤唳也是这种人,一面与别人又搂又抱、彻夜不归,一面还能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我还要睡呢,你去别处吧。

    ...那我陪你睡?这样还暖和些。

    江梦枕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突然笑了,这倒奇了,二少爷怎么忽然转了性?你不是淡着我,不让我碰你吗,又往我身边凑什么?难道是心虚了,还是有求于我,所以耐着性子来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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