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倩秀炸了:“爸!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脑筋,做人自私自利怎么了,自家好才是真的好!”

    方倩秀认为自己一家子都是蠢货,放在几十年后,谁不想着自己的小家。别说是自首的,肇事逃匿的、杀人跑了的都不要太多。马路上路过的人,那是连老太太都不敢扶!

    “我看你是疯了!”方健心里乱得很,本能地怼这个失智的妹妹一句。

    方健就想不通了,怎么人能变得那么快?

    心里有火,方健哼笑一声:“怪不得奶奶说你像是被人上身了,我看你和冬天那会比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是不是真被哪个孤魂野鬼上身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方倩秀惊惧地瞪他一眼,“你才换了个人,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对你妹的?!”

    方建设有气无力道:“别闹了,我去隔壁。”

    方大明坐在门槛上抽烟,闻言吐出一口烟:“唉,你去吧。”

    大儿子要是真的像孙女一样,能想得开,方大明兴许还会说两句。可方建设明显想坦白,方大明只能无奈地看着儿子往隔壁去。

    看着大儿子离开的背影,方大明的眼睛被烟雾蒙住。

    他恍惚地,想起当年小儿子最后一次离家,还笑着说——这回能给他们留只鸡,回来做了一家子人吃。

    模糊的眼前,小儿子的身影似乎真的再次出现了,正朝着他遥遥走来。

    方建设站在隔壁弟弟家门口,觉得腿脚像是铅灌铁铸的,沉得厉害。

    他抬起沉重的腿脚,朝里面走。

    而堂屋里头的人,能通过敞开的堂屋大门望见他走来的身影。

    柴英秀只瞧了一眼,就眼中泛泪,说不出心里是恨还是不恨。

    说恨?在事实没揭露前,方建设这个大伯做得很好。

    柴英秀可以肯定,他对自己几个孩子的爱护都是真的,她的孩子出息了,对方也会骄傲又激动……

    可说不恨,柴英秀又做不到。

    田思明看看方建设,再望一眼柴英秀,心中唏嘘不已。

    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想,如果方爱国没出事,这一家子肯定不会走到现在这步。

    方秋椒的心情同样复杂。

    不夸张的说,方建设甚至能代表了三兄妹心里“父亲”的一部分,尤其是两个小的。

    但谁能想到,也正是方建设间接导致了三兄妹真正的父亲方爱国的死亡。

    方建设听着柴英秀的哭声,只觉得心里的愧疚铺天盖地而来。

    他红了眼眶,任由眼前被湿气遮蔽,打破让人窒息的沉默:“我、我会配合公安好好交代的。”

    ——“好好交代有什么用!”

    一声怒吼从院门口传来。

    方春笋捏紧拳头,他走得匆忙,头顶、衣上沾着木屑。只看表情,整个人被愤怒和难过充斥。

    方夏拽着他的手,喊了声:“大哥……”

    听着弟弟的唤,方春笋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对阿爸的想念、以及对这件事的愤懑。

    关山海推着人,在方夏面上读出纠结和不忍来。

    亲人间的相处太复杂了,不是一句怪不怪说得清楚的。

    谭队和小何跟在后面。下车后小何往路后面望了一眼,没瞥见拖拉机的影子。

    进了院子,谭兴国和小何才露出来,身上公安的白色制服吸引住注意力。

    外车刚刚停车的动静,也惹得邻居们探头看了看,知道是公安同志来了,关心地跟在后头进屋。

    方春笋这边走进堂屋,柴英秀望着他就哭了。

    她哭得很难过,将哀伤坦露得彻底:“春笋……”

    如果说世界上有哪个人最能明白她的难过,那肯定是儿女里最熟悉方爱国的方春笋了。

    方春笋红着眼,伸手搀住柴英秀。

    两双悲伤的眼睛相望,同时流下泪来。

    田思明站起身:“公安同志好!”

    谭兴国伸出手,客气地跟田思明握手:“田老书记好,早听说过您。我是谭兴国,您叫我小谭就行。这是小何,我们负责跟进这次的案件。”

    “谭同志折煞我了,我就一个村里老头儿。”

    谭兴国道:“田书记真客气了,我和椒椒熟的,别跟我生疏。”

    田思明看向方秋椒。

    方秋椒望了眼正冲她微微点头的关山海,于是收回目光后,也朝田思明点了点头。

    田思明松口气,劝慰柴英秀:“英秀啊,公安同志来了,我们先听听公安同志怎么办案吧。回头我们也好配合,快点帮助方爱国找回公道,对不对?”

    提及方爱国,柴英秀擦擦眼泪,对着谭兴国和小何歉意道:“慢待两位同志了,实在是心里难过,一时没控制住。”

    谭兴国和小何都连忙摇头:“没事没事,您别太伤心。”

    方秋椒也道:“又辛苦谭队和小何了,晚上留家吃饭。”

    谭兴国不合时宜地心动了下,正色道:“先办案。”

    正好方建设也在,谭兴国让小何去把方思明和何秀珍请来,开始循例查问。

    何秀珍情绪不太好,但交代事情是第一积极,抢着又说了一遍。

    许是谭兴国和小何穿着制服,叫何秀珍看了很安心。她将往事一一道来,竟觉得心里头没那么怕了,一直缠在她后背的凉意也慢慢变少。

    方建设也很配合,唯独方大明稍稍显得有些沉默。但有何秀珍和方建设两人在,只需要他确认核实就行。

    案子简单,是一桩过失杀人案。但具体情节,还需要找到更多当时参与打架劝架的人细细查问,才能确认细节,以便于最后的判刑定罪。

    到了贾家村那边,可能还要采取一些措施,例如分开铐问。

    谭兴国对关山海道:“老关,人可能有点多。你的车我们一起开着走了啊。”

    关山海点点头,把钥匙丢给小何。

    谭兴国又转头对方建设三人道:“方建设,你跟你父亲跟上,跟着我去贾家村。回头你们两直接跟我们回局里,可能要呆上几天。”

    “好,一定配合同志。”

    方建设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方健:“老大,你照看好家里。”

    方建设有些庆幸,因着管小娥前几天乱说话,他把人训回娘家去了。不然这乱糟糟的时候,管小娥再一闹,可就真不比菜市场差了。

    方健愣愣地看着,半响才想起来点头。

    方健甚至都不敢看两个堂弟和堂妹,他觉得自己心亏……

    村民们的小声说话声中,小何和谭兴国各开着一辆车离开。

    公安都走了,田思明叹口气:“好了,方健你照看好你奶奶。大家有事的也回家吧,别耽误事儿,该散的散了。”

    话落,田思明劝了柴英秀几句,便回自家。

    他一走,不少村民跟着安慰几句,也离开方家。

    剩下几个同柴英秀关系好的妇女,还多待了会,让方秋椒几个稍稍体谅一下,照顾好柴英秀。

    人全数散去,只余下车被开走的关山海。

    方夏道:“关哥,你也不用去王医生家,就跟我住吧。”

    关山海迟疑了一下。

    方家一家子多多少少都在悲伤中,这让关山海感觉自己的存在很奇怪。他怕自己在,反倒会让方家人觉得碍事了。

    可他又是想留下来的,想找个机会宽慰小丫头一二。

    方夏扫他一眼,不懂他怎么突然婆婆妈妈,直接对柴英秀道:“妈,关哥你也见过。上回把嫂子把脉的是他姨。”

    “今天辛苦他也在,我们才能这么快到家。他的车还借给公安同志办案了,晚上他跟我住。”

    柴英秀看看英气俊秀的关山海,和气道:“我年纪大,就叫你一声小关吧。小关你要是不嫌弃,今天就住家里。”

    “不嫌弃,是我打扰了。”

    关山海见她难掩哀色,开口劝道:“婶子节哀。叔叔也不想你这么难过的,你瞧,叔叔对你笑呢。”

    柴英秀、甚至全部的方家人都顺着关山海的目光望去,望着黑白相框里笑得温和、眼中溢满高兴的方爱国。

    何秀珍看他,只觉得心中害怕、恐惧。可方家人看,却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是啊,相框里的方爱国,肯定只想他们高兴!

    方小博更是童言率真,他贴过去靠近柴英秀:“奶奶,你别哭了,爷爷肯定喜欢你笑,喜欢你高兴,才不喜欢你哭呢!你哭得小博都想哭了。”

    柴英秀抱着小孙子软软的身子,眨去眼中泪意,面上挤出一个笑:“好,奶奶高兴。”

    不是逞强,是被点破了。她难过什么呢?在意的人只想她活得更好。

    她不该沉湎于悲伤才是。更何况,她还是个母亲,怎么能叫孩子们在这当口还担心她。

    柴英秀小吸一口气,释然地笑着道:“都不难过,是好事儿。往日里你们还要因着这个莽撞的被人小看,往后再不会了!椒椒还带了挺多菜回来,我们吃点好的,庆祝庆祝。”

    “也谢谢小关,你这一句话可太及时了。”柴英秀望向关山海的目光是实打实的感激。

    被她这样看着,关山海突然想起她是小丫头的母亲,顿觉手足无措。

    关山海笑着,笨拙地讨好:“婶子客气了,我还蹭饭呢,晚上尽管使唤我烧火洗碗。”

    尚玉华笑起来:“哪里用客人烧火洗碗。”

    关山海又道:“不用把我当客人,当自家人我更高兴。”

    话落关山海就想拍自己。

    一时嘴快,将心里话不合时宜地秃噜出去了。

    还好没人听出来。方秋椒道:“那我去做饭做菜,晚上有猪蹄,你们想吃清炖的还是红烧的?”

    众人竟围着猪蹄讨论起来,还真心地商量出了想吃红烧的,一扫空气里的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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