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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珠说自己已经没事了,拜谢。

    李承煜又抚慰了她几句,从伺立在一旁的随侍手中拿过一只以锦面装饰的精美匣子,递了过来。

    菩珠接过,有些不解。

    李承煜让她打开,菩珠依言开启,看见里面有幅卷轴,展开,才发现是凤凰台的琴谱。

    李承煜道:“这是孤昨夜特意为你记下的琴谱,其中便有你误奏的曲部,且曲谱的精彩绝伦处,孤皆在旁加以注释。你若无事,可对谱勤加练习,对你琴技,多少想必有所帮助。”

    菩珠感到有点意外。

    她认得李承煜的字迹,确实是他亲笔所书。

    琴谱不短,一夜功夫不但全部记录下来,还详作注释,恐怕他一晚上都没时间睡觉。

    上辈子,怎么说呢,说对他没有半点感情,那也是不对的。

    她对李承煜还是有感情的,那种感情到了后来,就是如同对着一个日夜相处的家人,怜其不幸,怒其不争。

    所以这辈子,既然决定还是要做他的皇后,命运也就他绑在了一起,自然处处要为他去考虑。

    他好,自己才能好,也才能有机会向李氏皇朝的传奇姜氏太皇太后看齐。

    菩珠于是露出惊喜而感动的神色,当场浏览他手写的曲谱,如同珍宝,浏览毕,抬头道:“实在太好了,我昨晚正想着如何求殿下为我留一完整曲谱,只是不敢开口,没想到殿下您自己便替我考虑到了,如此用心,无以为报!多谢殿下慷慨赏赐,我必勤加练习,不敢懈怠,更不敢辜负殿下的彻夜辛劳和一番苦心。”

    李承煜心情愉快,当场命她去将那张琴取来,自己要给她演示。

    菩珠却不动,只看向立在旁的他的随侍,朝他丢了个眼色。

    李承煜顿悟。

    她这是有话要和自己私下说了。

    李承煜心中一阵激动,立刻命人出去,待屋中只剩下自己和她两个人了,近前几步,柔声道:“你可是有话要和我说?无妨,无论什么话,你皆可放心与我说。”

    菩珠抱着琴谱轻声说:“敢问殿下,殿下今日一早推迟行程留了下来,目的为何?”

    李承煜一愣,本来想拿小王子来推脱,但对上她投向自己的两道眸光,心口一热,话就脱口而出了:“菩氏,孤是为你而留!孤若要将你带回京都,你可愿意?”

    菩珠点头,又摇头。

    李承煜不解。

    菩珠缓缓道:“妾自知蒲柳,有幸在此遇殿下,得殿下青眼,是三生有幸。日后也不敢肖想别的,能给殿下添香磨墨侍奉在旁,便是莫大福分。只是如今,殿下却不可将我带回京都,不但不可,便是殿下自己,也万万不可为我而随意更改行程推迟归京。”

    李承煜神色依然困惑,迟疑了下,道:“莫非你是担心你的家事?你放心,父皇当年登基大赦天下,你已无罪,有孤护着,必能保你周全。”

    菩珠摇头:“殿下你错了!我所担忧的,不是我的周全,何况,有太子殿下您保护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担忧的,是太子殿下您。”

    李承煜更加不解:“此话何意?”

    “殿下,陛下此次派您来河西,目的为何?”

    她的这个问题,李承煜心里自然清楚。

    他去年就行了弱冠礼,然而,他和他那个八年前自裁死去的梁太子伯父不同,作为成年太子,他之前的几次差事,也是运气不好的缘故,办的不是很完美,大臣们私下有所议论,这令皇帝很是不快,这次派他来河西行这趟差事,目的就是让他增加历练,积累威望。

    所以临行前,他的太傅太常令郭朗再三叮嘱,要他这次一定要把差事办好,万万不可再出任何岔子。李承煜来了后,不敢懈怠,凡事亲力亲为,赢得一片赞誉。他料消息此刻应当已经传至京都。

    但这种事,哪怕心里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子,无交心之情,他自然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你此言,到底何意?”

    非但如此,李承煜在心里也感到了一丝被冒犯的不快。若不是实在喜欢这个女子,恐怕当场就要变色了。

    菩珠道:“殿下,您这趟河西之行,用贤善政,美誉远播。然而,我虽只是一个边鄙之地长大的无知妇人,亦知贤能遭嫉的道理。您若是被人知道在奉陛下之命代为抚边之时留情妇人,为区区一妇人而推迟归京,且那妇人出自不赦罪臣之家,流言起,这将会对殿下何等的不利?陛下和群臣如何看待殿下?良田败于邪径,黄金铄于众口,此为大忌。我死活无干,我只担心因为我而连累了殿下,令殿下此次的抚边之功荡然无存。”

    她说着,作势就要朝着李承煜下跪。

    李承煜如同醍醐灌顶,猛地清醒了过来,回味她方才说的这一番话,一时后背竟冷汗都冒了出来,回过神来,见她就要朝自己下跪,急忙一个箭步上去将她双臂托住了。

    菩珠其实也不喜欢跪拜别人,趁机也就直起了身,抬眼,正对上李承煜一双紧紧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便又垂下了眼眸。

    这一刻,李承煜的心情几分后怕,几分感慨,低声道:“是我一时糊涂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很对!万一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加以矫传,对我极是不利!幸好才一夜而已,今日他们也没走成。谒者尚在驿置,我这就去告诉他,替我重新安排!他们何时走,我便与他们同行!我先去了!”

    他放开菩珠,转身匆匆而去。

    菩珠目送李承煜的背影,见他走到门口了,突然又停步,转头望了自己一眼,随即快步走了回来,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神色显得十分激动。

    “菩氏,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一心为我,也不枉我对你一见倾心。你放心,你且在此处再安心住些时日,我会叮嘱杨洪夫妇好生照顾你,待我回京后,我想办法,迟早会把你接过去的!”

    他看了眼身后,压低声音:“待我日后登基,我亦会想办法为你祖父洗脱罪名。我定不会负你!”

    太子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自己的眼底,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菩珠看着李承煜消失在门口,凝神沉思了片刻,又想起怀卫。趁李玄度不在,叫侍女先代自己去探望他。侍女回来后,仿佛有话又不敢说,菩珠问她,她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王子在那边正闹呢,饿得要哭,更伤心的是,昨晚带回去的花糕也不见了,好似是被秦王殿下给丢掉的。

    侍女说完,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菩珠神色淡淡,心里的那种隐忧,却愈发浓重了。

    倘若说,昨日自己留给李承煜的,还只是一个流于表层的惊艳印象的话,那么今日,经过方才那一番话,李承煜必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计划虽然并非总是如同自己预先设想的那般推进,但只要冷静以对,随机应变,看起来,结果往往比自己起先设想的还要完美。

    除了一个人。

    菩珠一想到李玄度,就感到担心。

    这辈子,有些关键的事情,虽然她提前知道,但与此同时,她也渐渐发现,有很多事情,或许因为她的干预,已经变得和前世完全不同了。

    就比如,她和李玄度的关系。

    她担心他会成为自己前行路上的一个障碍。等他们回京后,到了关键时刻,万一他在爱护孙辈的姜氏面前进言,对自己不利,那么一切都必将落空。

    这太可怕了。

    菩珠无法想象,这辈子倘若她做不成李承煜的太子妃,她还能干什么。

    难道重生一世,就这样老死河西?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们还没走,这或许就是个她的机会。

    她得好好想一想,必须抓住机会,要在李玄度回京都之前,将这种可能性给掐灭掉!

    第19章

    李承煜离开, 正要去驿置找孙吉,谒者孙吉自己已先乘车回来了,正在西庭等他, 将他匆匆请入内室, 屏退众人之后, 道自己今早方收到消息,得知太子昨夜就决定要推迟归京, 问他为何。

    李承煜不想让人知道真实原因, 含糊推脱, 只说有事未竟。

    太子门下的谒者孙吉平日为人审慎。记得昨晚筵席之上,太子分明称, 将与秦王等人一道启程, 怎的昨夜回去之后, 突然决定推迟归京,当时小王子人还好好的。

    他觉得不对, 特意一大早赶了过来, 向服侍太子的近侍询问太子的动向,获悉太子一早就去探望昨日为救小王子而落水的那个女子了。

    孙吉立刻又打听女子的身份,得知之后, 惊出一身冷汗,此刻见到了人,当场发问,见他推脱, 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若被有心之人知道殿下外出公干留情于女子,为那女子推延归京, 且那女子是菩猷之的孙女,一旦发难, 殿下将如何自辨?此事万万不可!”

    李承煜见瞒不过了,立刻叫他放心,说自己本就改了想法,正准备去找他重新安排行程,随皇叔以及西狄使团一道归京。

    太子平日行事不算没有章法,但有一点不好,好面子。孙吉方才也是心急,说完了话才觉自己语气有些冲撞,原本担心他会着恼,见他不但从善如流,原来也已改了主意,倒是自己虚惊了一场。

    孙吉这才松了口气,心中颇感欣慰。

    傍晚,李玄度与太子在驿置与西狄使者一道用过晚膳,叔侄策马回往都尉府。

    河西郡城虽无城内纵马的禁令,但这个时间,路人都赶着回家,街上人也不少,待靠近都尉府所在的一带,更是热闹,一行人已放慢速度改为走马,不知不觉,快到都尉府的大门之前。

    李玄度谨守君臣之礼,一路行来,马头始终落于太子之后,太子这时主动与他并驾,说自己趁着小王子休息的机会,今日已经抓紧把自己的事情全部处理完了,到时,必定和他们以及使团之人一道归京。

    “出京日子也不算短了,京都此刻想必春深正浓。说出来不怕皇叔笑话,孤实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回去才好。”

    李玄度颔首:“如此最好不过,叫小王子再休息一日,若差不多了,后日应当便可动身。”

    李承煜应好,又道:“皇叔已多年未回京都,难得这次有如此的机会,一定要多住些时日。到时若能像小时那样,孤与皇叔再次一道射猎太苑,岂不快哉?”

    李玄度微笑道:“太子有心了,我亦作如此之想。”

    他闲谈之时,眼角的余光处忽然瞥见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目光微微一定,随即转脸望了过去。

    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灰衣的少年人腰间别刀,站在通往都尉府的路口,双目望着前头大门的方向,似想过去,又犹豫不决。

    李玄度自然认的,这便是之前在福禄驿置和那个菩家女儿深夜相会的无赖少年,看他样子,在此停留似乎有一会儿了,十有八九,是来找菩家女儿的。

    李玄度忍不住望了眼身旁的侄儿,他坐在马上,浑然不觉。

    自从发现菩家女儿心术不正,继这少年之后竟又搭上了侄儿李承煜,他便觉着有些难做。

    皇家长辈兄弟间的恩怨是一回事,后辈子侄的亲情,又是另一回事。

    李玄度倒从没指望他的太子侄儿到如今还能像从前那样看待自己。人是会变的,何况他们这种生在帝王家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如今和从前相比,也早已经面目全非。但无论如何,就他本心而言,他还是本能地希望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后面的侄儿好。

    昨夜他深夜派人来说推迟归京日期,李玄度就猜到,太子必是为那菩家女儿所惑的缘故。

    当时他心中便在犹豫,是不是应当寻个合适的机会提醒下他。不知道也就罢了,自己分明知道,眼睁睁看着太子一头掉进色相里还不自知,未免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现在见这少年竟又来找她,李玄度不禁微微恚怒。

    菩家女儿,她到底意欲何为。

    他和李承煜皆微服,无仪仗同行,但前头有几名来自东宫的护卫,其中一人纵马行在道路一侧,职责是将滞在路上的行人驱开。

    这么做的目的,一是防止挡道,二来是为了防备意外。

    河西刚经历过一场变乱,虽然镇压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动荡,但必要的警戒还是必不可少,毕竟小王子关外遇刺,便是个现成的例子。似太子这般身份,更是容不得出半分岔子。

    卫士走马到了前头那个高大少年的身后,响鞭出声驱赶,路人纷纷避开,唯那少年或是怀有心事,没有听到,竟不动,依然那样立着,卫士便挥起马鞭抽了下去,“啪”的一下,抽在少年的背上,衣裳被鞭上的小刺刮破,留下一道鞭痕。

    少年猛地回头,满脸怒容,或是下意识的反应,手亦按在了刀柄之上,作势欲拔。

    卫士一愣,喝道:“何来的大胆贼儿?”

    李玄度目光扫了过去,落在少年那只按刀的手上,目光冷肃。

    少年立刻也看到了马背上的他,一凛,按着刀柄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杨洪跟在后头,见前面异动,以为真的有刺客,急忙带人奔了上去,看到竟是崔铉,吓了一跳,翻身下马奔了过去,冲他厉声喝道:“大胆!你竟鲁莽至此地步!是太子与秦王殿下驾到!还不快快下跪!”又奔了回来,说他是自己手下的一名伍长,名叫崔铉,今日轮休,也不知怎的,方才糊里糊涂没有听到喝道之声冲撞了上来,恳求赦罪。

    李承煜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个低了头,缓缓跪在路边的高大少年。

    河西民风彪悍,多游侠,路上不乏这种腰佩刀剑之人,他也不甚在意,转向李玄度笑问:“皇叔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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