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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珠抬眼再次看向他,轻声道:“我如实以对。东狄的新汗王企图拉拢阙王,遣密使许以利益,阙王不受,驱使者出境。”

    李玄度未置可否,这时骆保手中捧着一只扎好的行囊从身后帐中奔出,一边喊一边跑送过来:“殿下,东西收拾好了!”

    李玄度接过,没再看她,从侍从手中扯过马缰,自顾上了马背,随即对着上来恭送的叶霄道:“你领人马回京!”

    他说完,调转马头策马南去,身后张霆沈乔紧紧追随,几道骑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那朦胧的晨曦之中。

    菩珠压下心头涩意,转过脸,对着立在一旁的叶霄解嘲似地笑了下:“有劳你了,只能送我回京,叫你错过了大好的立功机会。”

    叶霄恭声道:“王妃言重,平安送王妃回京亦是一样。天色还早,王妃可回帐再歇息片刻,日出后再上路。”

    菩珠回到帐中,婢女送入新煮好的早食。因在外夜宿,早食便也简单,是用羊乳杂了香米煮的甜粥,以及几样饱腹的蒸点。

    骆保也入帐服侍。

    菩珠毫无胃口,打发了婢女,将早食分给骆保。他推脱再三,终于接过,感激地道:“多谢王妃!”说完捧着碗,大口地吃,吃完了自己的,抬头见她还是没动面前的食物,道:“王妃可是不爱这味道?奴婢去瞧瞧还有无别的吃食。”说完就要出去,被她叫住了。

    “你知道殿下幼时先帝送他玉挂的事吗?是块麒麟状的玉佩,这么大,上面有福寿安康的字样。”菩珠描述着,比划着玉挂的大小。

    骆保回忆了下,点头:“是,奴婢想起来了。那是殿下八岁那年跟着先帝去狩猎的事。侍卫们射死一头猛虎,先帝牵着殿下上去察看,不料猛虎竟未死透,忽又纵起,利爪打向先帝胸腹,当时侍卫们都隔了几步,事发突然,救护不及,眼看先帝就要伤于虎爪之下,殿下一把拔出先帝腰间佩剑,举剑便断了虎爪。先帝十分高兴,回来后,恰于阗国献上了一批美玉,先帝便挑其中一块,命工匠琢成麒麟状。先帝工于金石,亲自在玉挂上篆刻了字样,赐给殿下。此事当时人人皆知,无不称颂殿下美名……”

    他一顿,神色转为黯然。

    “后来出了那事,殿下被发去了无忧宫,奴婢有幸被选中,奉太皇太后之命陪殿下同去侍奉。临行前,奴婢去王府替殿下收拾东西,想到这玉挂,当时本想替殿下带过去的,想着到了那边,也算是个念想,有个盼头,但却找不着了。当时王府里到处狼藉,想必殿下此前遗落在了哪里,丢失了。”

    他望向菩珠。

    “王妃既知此物,应当是殿下告诉王妃的吧?”

    当年秦王得赐麒麟玉佩之时,王妃似还很小,这种关乎贴身之物的私密之事,王妃既知道,想必便是秦王告诉她的。

    骆保本早就忘记,说了掌故之后,勾起往事,深觉可惜,不禁叹气:“殿下既告诉了王妃,想必心里还挂念着。要是还在就好了,也算一个念想。”

    骆保吃完早食,收拾了碗盏,退了出去。

    菩珠一个人发怔,忍不住,又回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她也不知怎么事情后来就发展到了那样的地步。她不依不饶,蛮不讲理,好似一个泼妇,面目可憎得到了她自己回忆都觉得无法忍受的羞耻地步。

    他到底为何拒婚,其实有什么重要?

    他为怀有感情的表妹长远考虑一生,这于他而言,又是什么错呢?

    所以就这件事而言,她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如何做,甚至胡搅蛮缠,竟还破坏了先帝留给他的这种深具纪念之意的礼物。

    李檀芳替他保管了八年,他拿回来才一个晚上,就毁在了她的手里。

    菩珠深深地陷入了一种叫她几乎就要透不出气的强烈的沮丧之感里。

    他和李檀芳都是高贵而高尚的人。倘若不是命运波折,她强行加入,哪怕前世他这时候也未曾许诺婚约,但在他二人的深心里,应是相互守望,彼此相知。

    他说他不配给李檀芳提鞋。

    从前对此她还感到不服,然而经过了昨夜,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如李檀芳,远远不如。

    这是一个事实。

    日出之后,叶霄来请她上路。

    这一路,归京的路上,她便被如此一种沮丧至极的情绪所包围着,直到这日傍晚,天黑时分,她终于抵达了京都的北城门。

    城门此时已闭。

    马车停住,叶霄去和城门令报上她的身份,这时,晚风拂起车帘,借着城门附近火杖的光,她的眼帘之中,跃入了一道身影。

    竟是沈旸!

    如此之巧,他此刻也在城门附近。

    他问了几声,得知这一行是秦王妃自阙国归京的队伍,立刻下令打开城门,纵马来到她的车前,下了马,恭声道歉:“下头人不知是王妃的车驾有所得罪,诚祈见谅。王妃行了远路,想必乏了,不敢再耽搁,请快些入城。”

    菩珠沉默着,坐在车帘密闭的车厢之中,随了车队入了城门。

    虽未曾回头,也看不见,但她有一种感觉,他好似还在后头,就一直看着自己的马车,如同被他盯着后背。

    她悚然而醒,手心之中,微沁冷汗。

    她这是怎的了,已经这么多天,竟还沉浸在那一夜的争执里,无法自拔。

    那一夜,她犯了大错。

    第一错在和他的口舌争执。现在想想,毫无意义。

    她发誓,从今往后,她再不会就这种无谓之事再失控了。

    第二错,便是毁了他的玉挂。

    但错已铸,玉挂被她打碎,再无法弥补。她想不开又有何用?

    想到前世最后,命运如同浮萍,在男人的手中转来转去,还指望另个男人来救,最后在绝望里那般死去,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记下欠他的,日后有机会,用别的方式还他。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她不能一直深陷,作茧自缚。

    马车回到王府,停在门前。车门被人打开,骆保在车外道:“王妃,到了,请王妃下车。”

    她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弯腰出了车厢,下马车,迈步入了王府。

    李玄度比她提早六七天就回了京都,回来的次日,便奉命立刻护送西狄小王子西去回银月城。

    他这一趟来回,倘若一切顺利,最快估计也要三四个月。而到了那时,正是明年瘟疫爆发的时间了。

    菩珠这一夜独自宿在王府那座阔大而幽深的寝堂里,辗转难眠。

    第二天,皇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关心阙王的身体,特召她入宫,前去叙话。

    第83章

    皇后无缘无故, 怎会叫自己去叙话?菩珠心中有数。

    果然,入宫之后,她被引至紫宸宫的一处后殿里。

    她到的时候, 皇帝的跟前似乎还有人。菩珠在一间小配殿内等着, 正思忖着片刻后如何应对, 忽然,内殿深处传出了一道似是叱骂的声音。

    她能听出来, 这声音是皇帝所发, 但因距离远, 一声而已,很快消失, 听不清到底是在叱何人, 叱何事。

    身处这种地方, 除了谨慎,还是谨慎。谁又被皇帝叱了, 和她并无干系。

    菩珠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继续静静等着。

    但令她意外的是,片刻之后,透过配殿的窗, 她看见太子李承煜竟出来了。他微微昂首,神色如常,但紧紧绷着的双肩和疾步前行的步伐,却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以菩珠对他的了解, 他此刻的心情,实际应当非常沮丧。他一言不发, 在身后几名宫人的随同下匆匆走在宫道上,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倘若没有猜错, 方才那个御前被叱之人,应该就是他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菩珠继续等待。很快沈皋来了,示意她随他来。

    菩珠经过一段光线幽暗的宫道,被引到孝昌皇帝的面前。皇帝独坐在内。菩珠屏住呼吸,上前拜见。

    皇帝的脸上已看不出半点怒气的痕迹了,开口问她此行经过。

    菩珠便说了一遍。从抵达前的遇刺开始,一直说到最后离去。

    中间除了不能说的她知道的关于西迁的计划和李玄度两个舅舅的分歧,其余全部说了,包括李玄度帮李嗣道打退狄骑。

    这种事他既做了,想瞒也瞒不过去。皇帝在阙国不可能没有别的探子。

    何况,也没必要瞒。

    皇帝既怀疑了他,即便他袖手旁观,也可以被解读为韬光养晦,用心反而更加险恶。

    怀璧其罪,这就是李玄度的命运。菩珠很清楚。

    皇帝沉吟了片刻,开始提问,问的都是她方才讲述中的一些细节。

    菩珠知皇帝不轻信,这是在检查她的话语有无前后不一。原本就是事实,并无增减,于是又一一应答。

    皇帝最后道:“你确定,东狄的新汗王遣密使见阙王,被阙王所逐?”

    “是。阙王亲口所言,臣女亲耳听见。”

    皇帝淡淡道:“焉知这不是在掩人耳目?”

    菩珠垂首:“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女亦不敢保证阙王是否心口如一。方才所言之种种,只皆为臣女那些日的所见所闻而已,无半句不实。以陛下之英明,倘若秦王与阙人暗中确实另有谋划,陛下必能洞烛其奸。”

    皇帝沉思,忽又道:“李嗣业有个女儿,记得从前曾欲联姻,如今怎样了?这回有无提及?”

    菩珠心一跳,若无其事地照着实情道:“禀陛下,秦王的那位表妹,至今对他还是旧情难忘,竟还在等他。这回过去,确实也重提旧事,但最后未成。”

    “为何?”

    “他应是担忧答应婚事,或将招致朝臣非议,质疑他的目的,故忍痛舍爱,拒了婚事。”

    皇帝眼皮子微微一跳:“他知道朕对他不放心?”

    菩珠道:“臣女与秦王处了这将近半年,觉他是个玲珑之人。”

    皇帝冷哼一声:“总算你在朕这里还算老实。朕何尝不知这一点?他从小便以聪明而见长。”

    菩珠急忙道:“臣女在陛下面前,知无不言,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皇帝嗯了声:“既如此,照你看,他有无反心?”

    菩珠垂首:“臣女不敢说。”

    “赦你无罪,照实说!”

    皇帝的声音就响在头顶。

    菩珠不敢忘记自己在皇帝这里的身份,也放不下她一向就怀着的那个私心。

    无论是考虑自己的身份,还是为了她的私心,她都应该回答,他有反心。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说难听点,万一皇帝认为他没反心,不逼他了,她何去何从?

    话到嘴边,想起骆保说他少年被囚无忧宫时的往事,想起他那一夜拒婚归来,立在门槛之外,状若鬼魅的压抑痛苦之状,那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启禀陛下,臣女觉着,迄今为止,他尚无反心。”她咬着牙,终于如此说道。

    皇帝声音平淡:“你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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