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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了一眼西极,笑而摇头,曰无话,君路上珍重,随即转马,疾驰而去。

    菩珠心跳有些加快,将这一段反复看了两遍,若有所悟,急忙又翻后面的日志。

    肃远这个名字,在父亲的笔下再次出现,是在三个月后。

    宣宁三十七年,他抵达银月城,面见金熹。

    金熹的丈夫西狄王虽顺利接位,但迫于族内的压力,在继位的同时,也另娶了一个西狄的贵族女子做妃。

    父亲参加继位典礼,代表李朝皇帝向西狄王宣恩,离开之日,金熹长公主送他至银月河边,交给他一支九皋笛,让他带给姜毅,再无别话。

    日志就此戛然而止。因在归途之中,父亲遭遇了乌离人的突袭,再未归来。

    菩珠望着这最后一页发黄的纸卷,看着上面熟悉的手迹,脑海里浮现出了年初她刚到京都,在城门外遇到姜毅的一幕。

    她明白了,为何当年姜毅身处高位,却不论婚事,终身未娶。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会如此喜爱怀卫。

    那一夜,他和那孩子初次见面,在驿舍的庭中,他缓缓地蹲在那孩子面前,凝视着他,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用温柔的语调说,不,我很喜欢你,怀卫。

    菩珠险些跳了起来,急忙放下父亲的日志,跪地,趴在木箱边上,急切地翻找着东西。

    所幸,东西还在,让她找到了!

    九皋笛,顾名思义,便是用鹤骨制的笛。虽有调引松风吹暮雪之美,但只是一支骨笛而已,在一般人的眼中,不值一文,这才时隔多年依然能在这里得以保存,未被旁人取走。

    菩珠拿起那支大长公主当年托父亲转给姜毅的笛,借着阁楼里最后一点剩下的烛火之光,在手上小心地翻了几下,看见笛子一头的末端似用刀刻了一列小字。

    她凑到烛光之前,仔细辨认:“宣宁二十六年春,毅赠琅妹。”

    大长公主闺名琅,宣宁二十六年,她好像才十五六岁。

    蜡炬燃尽了最后一点余芯,烛光跳跃了一下,熄灭,眼前陷入了昏暗。

    菩珠再次明白了。

    这支鹤笛应是姜毅早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只是不知当时是如何一个故事。

    那一年她让父亲帮她把它带回给姜毅,自然是劝他另娶,莫再为她耽误下去的意思。

    只不过没有想到,它几经辗转,最后竟静静地躺在了这个蒙尘之地,直到今夜,被自己无意翻了出来,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菩珠手中握着鹤笛,坐在黑夜之中。

    一个是自己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面的女子。

    一个是不过匆匆遇到便再无干系的男子。

    别人的生离死别,和她又有何关?

    但是眼睛却是控制不住,渐渐发热,心底甚至有些暗羡金熹,为那痴守相望,终身不负。纵最后死别,想必她临去之前,于这少时恋情,心中亦是无怨无悔。

    她便如此,在这间充斥着霉尘和蛛丝的黑漆漆的小阁楼,静静地独自守岁了一夜,直到天明,晨曦从天窗射入阁楼,驱散阴影,她缓缓睁开眼眸,将父亲的手稿和鹤笛放在一起,小心地收了起来。

    几天之后,她离开齐州,踏上了回往京都的归途。

    守岁夜后,她心思不宁,几乎每天都要去父母的墓前转一下,仿佛在那里,她才能寻到内心的安宁。

    已是进入孝昌六年。

    前世,那场蔓延数州,波及数百郡县,最后甚至传到京都,改了无数人命运的大疫,如果没有变的话,很快就要降临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大疫过后,太医院上报朝廷,同州死人最多,那一带经过后来的查证,应当便是疫情最初发现的地方。

    同州便位于齐州之北,相隔数百里。

    后来据说,这大疫亦有不详之先兆。上年涝,蚊蝇猖獗,当地在某日竟出现了蚊蝇蔽日、齐齐过境的怪状,随后不久,人便就出现了病症。只是当时未被重视,更无任何得力的救治措施,以致到了最后,病患咳血死去,最严重的地方,尸相互枕籍,十室九空。

    几日之后,这一天,菩珠将出齐州,计划继续往西而去。

    一早,随行的叶霄已是备好马车,等待王妃上路。

    已是过了说好的点,还不见王妃出来。叶霄叫人去催,被告知王妃一人站在楼上屋内,迟迟不出。他不放心,亲自去请,上楼,看见王妃已披好一件出门上路的披风,却不知为何,独自立在窗前,望着楼下行人往来的街道,似在出神。

    他等了片刻,开口唤她:“王妃,好上路了。”

    菩珠向着窗外在望。

    这一辈子,好多事情都已经改变,这几乎是她掌握的最后的先知了。

    如果能照前世那样发展,姜氏死于这场疫病,从年前皇帝召见自己的情况看,皇帝发难的概率极大,那么接下来就是阙国西迁。就算李玄度不听自己的劝趁机想法反杀孝昌,但只要能保住了人,他应当也能像前世那样,最后卷土重来,登上大位。

    相反,若是没有这场疫病,姜氏依然健在,那么这个朝廷,还将继续这般维持下去,钝刀割肉,不知道哪天会出什么变故。而且,阙国更是个大变数。

    看阙王的状况,即便没有发生变故,他应当也没多久的时日了。老阙王若是走了,来自李朝的威胁还在,李玄度也没答应娶李檀芳,她不知道一心求战的李嗣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

    倘若阙国内部分化,被李嗣道掌权,万一真和东狄联合,这对李玄度的处境而言,将非常不利。

    所以一切最好还是按照前世那般发展。

    但是……

    她望着眼前街道之上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流,这些丝毫不知灾祸即将到来,大早正为生计奔忙行走的路人,不禁想起了当日她随姜氏从安国寺归来,途中遇到李庄翟庄的民众在老军的带领下献食的一幕。

    那两个庄子,包括附近别的村庄,在前世的疫病过后,据户部上报,三人去一,家家死人。

    那些老军,为朝廷打了半生的仗,等着他们的结局,不该如此悲惨。

    她又想起除岁那日,她在自己发上插的用来祈祝春日的春幡,想起了金熹大长公主许多年前托父亲还给姜毅的那支鹤笛,想起了父亲的死。

    最后菩珠的眼前,似又浮现出李玄度去年初次归京祖孙相见的那一幕,浮现出前世他跪在姜氏灵前那如流血泪的双目。

    “阿爹,你早些回家——”

    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音响起,将她一下拉回了现实。

    街道对面的一户人家打开了门,一个年轻的货郎挑着担子从里面出来,身后追出来一个五六岁的玉雪女娃,抱住了货郎的腿,仰头依依不舍。

    货郎摸了摸女娃的头,笑着说好。妇人从后追出,亦笑着,抱起女儿,母女目送货郎离家。

    依稀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另一个小女孩依依不舍送她离家西出玉门的父亲的情景。那时候,那位父亲也是笑着对那个小女孩说好。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回家了。

    她闭了闭目,转过头,吩咐让人马在此先停留几日,再让叶霄带上人,立刻往北去同州高县,寻访一个名叫吴之林的游方郎中。

    前世便是这个郎中,对扑灭后来这场蔓延至京都的疫情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疫情灭后,朝廷欲留,他不受官,继续云游四方。

    菩珠记得这段时日,这个郎中应当就在同州这一带。

    如今距离前世后来疫情大肆扩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此刻若能及早将这个郎中找到,定能起到大用。

    叶霄听了她的吩咐,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答应下来,立刻带人动身出发。

    第85章

    何为是, 何为非,何为公,何为私, 她从来就非常清楚。

    祖父忠不避危, 父亲埋骨关外, 她是菩家女。再冥顽不灵,看一看她的祖父和父亲, 便也能够明了。

    但知和行, 却是两回事。

    这辈子, 从她睁眼的那一刻起,她便告诉自己, 一切要循心而为。无论是最开始她想要走回前世的老路, 还是后来她算计李玄度, 皆是如此。

    她的心敬重祖父和父亲,但却一再地告诉她, 不想做他们那样的人。

    循心, 方能安心。

    所以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为了想要的, 付出必须的代价。譬如,良知。

    孝昌六年春的这场大疫,她已暗暗等待很久了。但是这一日当它真的就要到来,她的心却变得不安了起来。这种不安令她无法排解, 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自我开解,甚至到了最后, 她几乎不能面对父亲的那尊衣冠之冢了。

    就在今早,当同州那个地方就要被她抛在身后的时候, 她终于停了脚步。

    事到临头,她才知道,其实这很难,真的很难。她的心并没有如她从前所想的那样,可以真正坦然地准备好去无视这一切。

    不知也就罢了,分明知道,若还视若无睹。这样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目送叶霄匆匆离去的身影,菩珠忽然有了一种解脱似的轻松之感。

    哪怕希望微茫,也要努力去做。不为别的,此亦是循心,她目下的心。

    求一个安心,如此而已。

    她在驿舍里安顿下去,等待叶霄的消息。

    叶霄没有令她失望,数日后便将那位吴医找到,带到了她的面前。

    吴之林比菩珠想象得年轻,布衣芒鞋,面容清癯,双目明亮,但被带到之时,风尘仆仆,神色显得有些焦躁,方一开口,便问王妃何事,若是看病,他不过一游医而已,看不了贵人的病,请她快些放自己回去,他另有关乎人命的要事在身,不能耽搁。

    很明显,他是被叶霄寻访到,然后强迫带过来的,语气生硬。

    他的话,令菩珠心中顿觉忐忑。

    难道疫情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要快,现在已经开始了?

    叶霄不悦,正要斥他大胆无礼,已被菩珠阻止了,问道:“你此话何意?你有何要事?”

    吴之林道:“我怕此地将有一场大疫,若扩散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指着一旁的疤脸黑汉:“他却将我强行掳来这里!我还是那话,王妃看病,另请名医,免得被我耽误了!”

    菩珠心中愈发不安,追问:“你方才说此地将有大疫?你已遇见病患?”

    吴之林心中虽是焦急,但对面这个年轻的美貌女子地位高贵,他也不敢过于得罪,又见她神色关切,便点了点头,耐着性子解释:“我祖籍江南,家中世代行医,我幼时,乡里疫情蔓延,病患貌似伤寒,家父遂以伤寒治,然汤药无效,乡人死众,连家父最后亦不幸染病而去,临终之前,言此为疠病,一染十,十染百,不能用常法治。我时刻不敢忘记先父临终之言,这些年游走四方,专攻疠病,亲历了各地数次大小疫情,于此略有心得。去年我听闻同州大涝,担心过后会有大疫,前些日赶去,四处察看,不幸如我所料,高县下的几个村庄已是有了病症,莫名病倒一片,方七八日,便就死了十来人……”

    他再次面露焦急之色,拱手道:“恳请王妃尽快放我回去。”

    叶霄终于逮到机会插话,冷哼道:“我寻到你时,你不正被村民驱逐?若不是我救你,你怕不是要被人拿石头砸了!”

    “怎么回事?”菩珠惊讶问道。

    吴之林面露无奈:“村民以为神鬼作祟,请巫作法,不听我言。”

    “依你之见,当如何做?”

    “要灭此疫,一是隔离病患,帕掩口鼻,二是对症用药,缺一不可。”

    “你既知此为疫病,或将大肆蔓延,凭你一己之力无法阻挡,为何不去告官?只要官府下令,村民自然顺服。”

    吴之林道:“数日前我便求见了当地县令,阐明利害,奈何县官认定是寻常伤寒,非但不听,还叱我妖言惑众,别有居心。我急着回去,便是想再去求见州官,陈情利害。此病凶险,如今虽还限在那几个村庄,但若不及早处置,我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扩散。一旦出县,天气渐暖,后果不堪设想!”

    叶霄的神色渐渐也转为凝重。

    菩珠道:“我随你一道,立刻去见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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