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圆气得浑身发抖,她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暴君秋的的寝殿里空空荡荡,没有多余的家具,甚至连一件装饰都没有。

    她当时以为只是因为暴君秋已经了无生趣,但是她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暴君秋的身边,一直这样危机四伏。

    而他是一个病人,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应对?

    他光是清醒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国事。所以空荡荡的、光秃秃的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他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了。

    甚至连禁卫军也没有精力整顿、宫人也没有精力收拾,全部简单粗暴地拦在外面,靠近就格杀勿论。

    她的眼眶又红了。

    其实在最开始的梦里,她就已经看到了很多很多,可是走马观花,她并不知道他独自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他确实手段残暴,脾气暴戾,也做过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坏人。

    可是在他在位期间,既没有民不聊生、也没有天下大乱,反而国泰民安,饶是第五年的暴君已经疯了,可是那时候他委托了得力的丞相,安排了后事,第五年第六年的时候照样没有大乱。

    一直到了暴君自尽,起兵造反的军队杀进了汴京,才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混乱,连年征战、四方割据,以至于面对天灾人祸,没有人可以抵抗,最后世界走向了末路。

    到了那个时候,世人还在骂暴君是个昏君,是他带来了灭亡。

    可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十年了。

    他们都在欺负他,欺负她的秋秋,欺负一个病人。

    她眼睛红了,又觉得自己今天哭得太多了,实在是不该哭了。

    在少年秋那里,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到了后来的时候,姜小圆甚至也渐渐地觉得,自己也非常需要他,好像她真的,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当中被他给宠坏了。

    她本来就是个又懒又咸鱼的小姑娘,一路上被系统鞭策着往前走,一开始不过是只只想完成业务的社畜心态,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渐渐地眷恋着在他身边的感觉。

    甚至于,明明完成任务就可以转世离开,她却慢慢地想着,要不就赖在他的身边吧,虽然转世之后可以回到现代,有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要是离开了他,她就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唯一能够明确的就是,好像她真的舍不得了。

    她好像再也看不得她的秋秋被人欺负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舍不得了。

    被宠坏的小姑娘,好像懵懵懂懂地发现,自己真的要坚强起来了。

    她不想眼前的暴君秋几个月后彻底疯掉,她想看着他活得长长久久,长命百岁。而那些现在的暴君秋不能做到的、毕生遗憾的,她都不想让这些遗憾在少年秋身上重现。

    从前她只是因为任务,现在她是因为舍不得了。她从未有那么一刻这么坚定过,她是真的希望秋秋成为千古一帝,一代明君的。

    她的少年秋至今在寒冷的边境打仗,危机重重还要拼尽全力。她的暴君秋,病痛缠身,几个月后就要面临死亡。

    她的秋秋凭什么要面对这么多不公呢?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注定一生不得善终,凭什么有些人拼尽全力,仍然得不到幸福呢?

    她吸了吸鼻子,真的就不哭了。

    她嗅着空气里面还没散干净的气味,费力地支撑起来了自己有点被压麻了的身体,低声和张德义说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会儿,就叫人抬了轿辇过来。

    这样的勤政殿,姜小圆哪里还敢让暴君秋待着?现在只有空荡荡的寝宫,才会让姜小圆觉得有点安全感。

    只不过到了寝殿,姜小圆就看到了那株葡萄,到了冬天肯定是凋谢了的,不过暴君秋找人搭了一个棚子,并没有让雪把她的小葡萄压垮。

    视线回到了大殿里,除了小葡萄外,她的小粉花竟然还开着,在床头精神抖擞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这是冬天应该有的状态。

    明明身边危机重重,没有几个人是可信的,甚至清空了宫殿,也没有把她送的东西扔掉。

    她一直闷闷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好了起来,看向了暴君秋,有点儿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仿佛是动静太大了,青年终于醒了过来。

    他本以为这一次她也会和从前一样,一觉起来就消失了,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指。

    他有些僵硬,漂亮的凤眸注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挣脱开来。

    那只手软软的,紧紧地拉着他,温度从接触的地方传来,让他本来就有点凉的掌心,都一起变暖了。

    姜小圆见他醒了,连忙召唤张德义把药送进来,本来张德义还有点不敢进来的,醒来的青年看了他一眼,他这才踏进了寝宫。

    太医院一直温着药呢,现在还冒着热气,姜小圆拿着勺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喝药。

    这个药方对现在的暴君秋还有没有用呢?姜小圆其实心里面也没有把握。不管是秦九还是少年秋,还是后来的那些军医们,都提到过红鸠是时间越久、作用越严重的。

    暴君秋这个时候,距离当年容妃下毒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了,红鸠之毒根深蒂固,就算是现在喝了解药,恐怕也不可能达到少年秋当时的效果了。

    但是多多少少,喝了总是比没有喝要好的,就算是能够拖延一段时间,就已经是赚到了,至少可以给她更多的时间去想办法。

    他显得有些安静,明明休息了两个时辰,仍然很疲惫。

    大概是最近红鸠发作太频繁,解药喝下去了,红鸠的纹路也没有立马退下去。

    只是药显然是有作用的,他因为头疼的缘故一直在微微发颤的手指,渐渐地安静了下,她也就趴在他的床头陪着他,手指仍然保持着那样十指相扣的动作。

    姜小圆害怕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就用一只手给他留了一张纸条,把自己知道的有关药引的事情都写下,放在了他的另外一只手下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不同的药方也一起垫在了下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解药的缘故还是因为药引,这一次他睡得很不安稳,难受地皱着眉,抓着姜小圆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姜小圆也不顾自己被捏得有点疼了,连忙从系统空间里拿出毛巾和水,不停地给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睡梦中的青年低声喃喃,俊美而冷毅的眉宇蹙着,姜小圆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只是任由他抓着她,一遍一遍的说我在呢。

    她一夜都不敢睡,就干脆趴在了床边上,一直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床上的俊秀青年脸上的红色纹路才渐渐消退,姜小圆也彻底睡不着了。

    长发的青年眉宇间依稀有点少年的影子,只是比起少年秋更显得有些阴鸷。褪去了红纹后,没有那股子张牙舞爪的暴戾,反倒是透着一股子病态的苍白,因为握着她的手也不肯撒手,睡姿有些奇怪。

    就算是这样,苍白的青年,仍然好看得像是一尊玉做的雕像。

    她感觉到自己差不多时间要离开了,悄悄地凑近了他,在青年帝王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又像是做贼一样悄悄地退开了一点。

    她想,她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所以他……一定一定要等着她回来呀。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本来双目紧闭的青年,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青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果然又消失了。

    其实应该是意料之中,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长发随着他渐渐起身的动作滑了下来,像是质地极好的丝绸,他垂着眸,像是一尊精致过头,反而失去了人类情感的邪神雕像。

    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那渐渐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变化。

    空荡又寂寥的大殿外,又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他抬起手指触了触自己的额头上那残存的触感,迟钝又惊讶地发现。

    那大概,是一个故意的吻。

    第44章 妹妹

    青年很快就发现了压在他手底下的那一沓纸。

    姜小圆想了大半天, 也没想出来要怎么描述药引的气味,只好在纸上仔仔细细把药引的事解释了一遍,提醒他将勤政殿的熏香炉送去太医院辨别一番。

    以后最好也不要用任何熏香, 还要彻查一下身边伺候的宫人, 看看是不是有内鬼。

    最后,她还啰啰嗦嗦地写道, 最好也不要去勤政殿、一直呆在寝宫里。

    当初在那个宫殿里, 容妃直接将药引化成水,浸泡了帐子和器物、木材,让他它们无时无刻不散发那股气味, 姜小圆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人会这样做,但是想想勤政殿人多眼杂,还真有可能,那干脆就别去好了。

    她写了长长的一张纸, 年轻的帝王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少有这样清醒的时刻, 竟真的将这封信看了两遍。

    在那张纸下面,还压着十几张不同的药方。

    每一张药方上面都仔仔细细地写上了编号, 编号下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这都是姜小圆当初再根据秋秋的反应记录下的病历本里总结出来。

    翻到最后一张药方, 上面写着一句话——

    等你喝完了药, 我就会回来找你啦~

    后面还附赠了一个可可爱的小圆子打滚的简笔画, 这大概是姜小圆火柴人绘画技术的巅峰。

    他微凉的指尖在那个打滚的小人身上停了停,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雪,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视力也开始慢慢地退化了。

    他在心里道,

    小骗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

    西北苍凉的边界线上,号角声响起,营帐里的少年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又做梦了。

    距离上一个给他相似感觉的梦境已经足足过了一年,只不过,比起去年的时候,他醒过来的时候能够记住的东西变多了很多。

    所以他很清晰地想起了那个梦境里,许多不属于自己记忆的东西——

    像是他身上的红鸠明明已经不会影响他的神志了,但是梦里的他却仿佛深受多年红鸠之苦,甚至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梦里的他日复一日的忍受着痛苦,仿佛在等待着一个什么人。

    混乱的记忆让他有点儿头疼,少年低着头,有些怔愣。

    梦里,有个小姑娘趴在他的膝头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试图去哄她,却仿佛怎么也哄不好,就连她带泪的眼睛都仿佛在他的眼前晃啊晃,晃得他的心都乱了。

    他无比清晰地确认,那是他的小神明。

    是梦么?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想要去找他的小神明,有种急需确认她的存在,心底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才会被填满的错觉。

    然而她最喜欢躺着的汤圆枕头上,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坑。

    少年的瞳孔微缩,几乎是一瞬间,梦里那种总是濒临失去的感觉就抓紧了他的心神,他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营帐里没有,她常去的军医帐也没有,整个营地里都没有找到她的影子,就像是直接原地消失了一般。

    他坐在轮椅上,盯着案几上的书发愣。

    如果说少年陈秋这一生还有什么害怕的事情的话,那就是,有一天他的小神明不见了。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和梦里一样,但是显然……他极可能会比梦里还要疯。

    一贯在她面前温和的少年,眼神都变了,仿佛一瞬间就褪去了那种伪装的刻意温柔,他掀起了漂亮的凤眸,睫毛纤长留下危险的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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