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希文依旧保持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垂着眸子不吭声。

    张冬玲把目光转向顾樱,“小樱啊,你告诉我也行,我听人说,明雪让大家问你,你是不是知道原因啊?”

    话音一落,归希文起身将张冬玲推出房间,并关上门栓。

    张冬玲叨叨的声音被阻隔在门外,少了张冬玲聒噪的大嗓门,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极其安静。

    安静之下是四目相对的沉默与尴尬。

    归希文重新坐下来,定定望着顾樱。

    顾樱垂着眸子不与他对视,依旧拿手指沾红花油,揩在归希文的额头。

    归希文猛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双眼睛落在对方面庞。

    他紧抿着的嘴唇稍稍蠕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格外冰冷:“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顾樱抽回手,神色未变,“我想你大概都知道了。”

    归希文神色泛冷,“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过。”顾樱说。

    沉默,旷日持久的沉默。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沐浴在阳光下的浮尘飘荡游走于呼吸之间。

    无声的对峙在横在两人中间,透着一股日将落不落的倔强。

    不知过了多久,归希文哼笑一声,带着自嘲:“这么说,你都承认了?”

    “承认什么?”顾樱终于抬头,直视着归希文。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归希文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或许张阔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张阔只是想气他而已,张阔和顾樱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归希文心里冒出一股希望,他有了开口的勇气,“你和张阔之间有没有……”

    归希文的眼神带着明显的希冀,快要溢出来的期盼以及对她的真诚。顾樱沉沉叹了一口气,没再看他。

    她可以在明雪面前坦然地撇开与张阔的关系,她甚至可以编撰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明雪放下戒备。

    她心里毫无愧疚,她知道那样做对大家对自己都是最好的。

    可她现在望着归希文的眼睛,她没法对归希文说谎。

    她和张阔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要说只是普通朋友,完全不会让人生疑。她可以随口编造一些语句让归希文放下顾虑。

    归希文心思简单,压根不会怀疑她。

    这样做对大家对自己也都是最好的。

    可她现在没法对归希文这样做,她原本完全可以轻松应付过去,但她无法再对着归希文说谎。她有预感,一旦这样做,以后一定陷在愧疚的深渊。

    顾樱轻轻开口,“有。”

    她以前的确是想过和张阔一起生活的,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法料到,但最开始的开始,她的确有过那样的想法。

    她不能否认。

    一直以来,她心里隐隐担忧的并不是张阔手中的中国结被人发现,并不是大家发现她和张阔的关系,而是发现之后,她将要面对归希文做出一种选择。

    坦诚,或者欺骗。

    欺骗之下,大家依旧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张阔只是她人生中出现的小小过客,归希文不在意,她也不会在意。

    而坦诚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张阔将会是横在她和归希文中间的一道不可回避的坎,连带着当初两人的结合,也会变得充满阴谋的味道。

    这或许是两人当初选择走在一起就埋好的雷,迟早有一天会被引炸。

    而如今,终于到了这一天,顾樱也给出了她的选择。

    她选择坦诚。

    顾樱的坦诚对于归希文来说,真的犹如一道雷劈在他心间。

    砰地一声,归希文夺门而出。

    偷偷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偷听的张冬玲瞧见归希文从房里风风火火出来,走出大门时连步伐都不太稳,她回头怔怔望向顾樱:“怎么了这是?你们也吵架了?”

    顾樱罕见地垂着眸子,没接话。

    顾樱为人很周到,一向不会让张冬玲的话掉到地上,张冬玲瞧见顾樱连她的话都没心情接了,一时间忧心忡忡。

    归希文刚和张阔打完架,现在又和顾樱吵架,他到底是想闹哪样!

    张冬玲心里责骂归希文,同时又担心他这副魂不守舍的不对劲状态会出问题,连忙支使归希武:“你跟着你哥出去,看看他去哪儿。”

    归希文并没有跑远,他薅了张涛,一起坐在地摊街旁边的小摊上喝啤酒。

    归希文和张阔打架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大院,张涛从厂里加班回来的时候,听到大家谈起这件事,心里已经明白大概。

    归希文拽他过来喝酒,他当仁不让,上了酒,一瓶一瓶给归希文掀瓶盖。

    周围客人多,炒菜的师傅忙不过来。菜还没上,归希文已经就着一碟咸菜喝了两瓶。

    张涛实在看不过去,抓住归希文的手,“等等吧,等菜上来了再喝,你这么空肚子喝酒,伤胃,等会儿有你难受的。”

    归希文不听,捏着啤酒瓶,喝白开水似的喝下一大半。

    这么个喝法惹得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炒菜的师傅站在大锅前,瞧见这一幕,从小窗里探出脑袋劝道:“别喝这么猛,小心出事!”

    炒菜的师傅也不是瞎担忧,以前大家只喝白酒,小口小口地酌,斯文得很。后来不知打哪天起,年轻人开始流行喝啤酒。

    啤酒度数低,那些小年轻不当一回事,像喝白开水一样往肚里灌。不少没轻没重的年轻人在啤酒上栽了跟头,甚至有人还为此丢了性命。

    炒菜的师傅就亲眼见过两回喝得不省人事,撒手人寰的奇葩事,他嘱咐张涛:“你别让你朋友喝太多,出事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张涛在旁人密切注视的眼光中应承下来,抢过归希文手中的酒瓶,“行了行了,你酒量也不是特别好,照这个喝法,菜还没上来你就倒了,省着点吧。”

    归希文已经满脸通红,酒精的作用下,他人是醉醺醺,思维却还是清醒的,见张涛要抢酒瓶,紧紧抱住不撒手。

    嘴里喃喃:“我是不是酒量变好了,怎么还不醉?”

    张涛一愣,“你想要喝醉吗?”

    归希文不接话,只拿起酒瓶晃了晃,瓶中还剩下一个拇指厚的底。

    他扬起酒瓶一饮而尽,将手中的酒瓶与桌上的空酒瓶摆在一起,耐着性子数了数,“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这个时候我早就该醉了,怎么今天还是这么清醒?”

    以前别人找他一起喝酒,没喝多少就会醉,大家都嫌弃他不禁喝,容易醉。没想到今天倒是这么能坚持,可惜今天他想醉。

    归希文无奈地笑笑,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张涛商量:“再来一瓶。”

    张涛没准备开瓶盖,他把桌面上的酒全都藏到自己身后,坦诚道:“希文,你说出来吧,你有什么不开心你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从出来到现在,归希文没有和他提起一句有关顾樱和张阔的事情,这让张涛心里很不安。

    不了解归希文的人对他最初的印象可能觉得他是个冷冷的人,话不多,不会主动开口,但归希文从来不是擅长把事情憋在心里的人。

    归希文性子直,更喜欢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以前有了烦心事,他挨着归希文坐在大院东边的混凝土管上,互相抽两支烟,归希文就会把烦心事交代。

    现在归希文喝了四瓶酒,却只字不提。

    张涛眼里冒出一丝心疼,他拍拍归希文的肩膀,“希文,你别这样。”

    归希文还是不吭声,只嚷着要喝酒。

    都说酒醉之后就像被麻痹一样,脑子浑浑噩噩,不会再想、不会再思考,可他现在脑子很清醒,思维很敏捷,一点也不迟钝。

    只是四肢变得很缓慢,连酒瓶子都抢不过张涛。

    归希文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踉踉跄跄站起来,要去张涛身后拿酒。

    刚一站起来,两腿一颤,又瘫坐下去。

    原来酒精麻痹的不是思维,而是躯体。

    归希文放弃抢酒瓶子,他有气无力地坐在圆椅上,微微歇气,抬眸缓缓看向对面的张涛。

    张涛以为归希文终于打算和他倾吐心事,只见归希文张了张嘴,又收住话头,半天没吭声。

    周围来吃饭的人热热闹闹,有的和朋友一起,有的携家带口,说说笑笑,气氛极其和谐。

    只有归希文和张涛这一桌,带着些莫名其妙不合时宜的尴尬与悲伤。

    实在受不住这种气氛,张涛主动开口提及此事,“你为什么要和张阔打架,和顾樱有关?”

    张涛属实是明知故问,他早已知道这件事,既然当初决定瞒下来,他现在也就失去了坦诚的机会,只能当做不知情的模样。

    归希文没吭声,不否认也不承认。

    旁人或许没法接话,但对于熟知整件事情的张涛来说,他知道该怎么挑起话头,“你和顾樱求证过吗?”

    张涛这一句问在归希文心坎上。

    他倒是希望他没有求证过,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就是个傻蛋。

    明雪说的没错,四个人中,最傻的就是他。

    他们都知道,只有他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

    以前他一直不明白顾樱为什么肯答应嫁给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并不是因为他条件太好,而是因为张阔娶了明雪。

    明雪为了张阔和他解除婚约,顾樱为了张阔和他结婚,真行,和他有纠葛的两个女人从始至终都为了张阔,那他算什么?

    归希文这样好面子的性格,知道这件事后,以为对顾樱瞒着他最生气,可事后他发觉,他最生气的是听到张阔说起他和顾樱的从前。

    他们会坐在紫藤花下一起看夕阳,他们会聊以后的规划和向往,他们会聊喜欢的电影和好吃的零食,也会聊最近流行的哪款衣服最好看。

    顾樱以前大概很喜欢张阔吧。

    她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和人聊起这些事情的人,她大概真的有认真思考她和张阔的以后。他都不知道顾樱有没有思考过她和他的以后。

    张阔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竟是无比怀念,这样一个已婚之人,谈论别人的妻子却是一副无比怀念的语气。

    张阔说他后悔了。

    张阔当着他的面说后悔了,他实在忍无可忍才把人揍一顿。

    事后,他其实很害怕面对顾樱,顾樱给他擦药,他身体都在抖。

    他忍着巨大的勇气才对着顾樱问出那一句,他现在也后悔了,他不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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