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急急慌慌地带着一帮村民,点起火把进山去寻人,却见大掌柜浑身溅透斑斑驳驳的猪血,用一根麻绳编缵的套索连拖带拽,拖了一头肥硕的野猪出来!

    张艺兴真是又气又惊又怕,又无可奈何。

    气得是这野马男人进山打猎竟然只带一把猎刀,连火枪什么的都没有!

    惊的是大掌柜都六十多岁了,腰杆仍然硬朗,威风不减当年,仅凭一只下绊子的套索和一把猎刀,就可以猎杀一头野猪!

    怕的是这厮毕竟单枪匹马,还好只碰上一头野猪,你要是碰见了一窝野猪,你打算怎么办!

    大掌柜却不以为然,牛气哄哄地对前来寻人的村民说:“猎个野猪这算啥?小崽子们没见过世面!老子现在是力气不够了,他娘的,只能拖着猪走。想当年,老子只用一只肩膀就能把野猪给扛起来,转山走上一圈儿!”

    张艺兴将人拽回家里,抱着腰杆哄了半天:“当家的,以后你想出去活动筋骨打打牙祭没关系,可是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好歹也带上我一起!”

    大掌柜很不屑:“老子一个人还中用!”

    张艺兴亲了亲男人脸颊两侧已经花白的髭须:“我知道你很中用!那我就喜欢跟你一起,你不喜欢你的羊羔儿扛着剑与你一起进山打猎么?”

    “嗯,呵呵,老子喜欢,跟你干啥老子都喜欢.......”

    大掌柜伸手揉了揉张艺兴的屁股,嘴巴在他脖颈上蹭蹭,捉住软软的唇,腻腻地吻,深深地宠爱。

    张艺兴有一回进城去买面粉,路过大街上的批斗场子,红卫兵们挥舞着标语,叫嚣着口号,高台子上捆着几个挨斗的倒霉蛋,一个个灰头土脸。

    天色昏暗下去,情绪激昂的人群逐渐散去,张艺兴静静地注视着跪在高台上的一个人。那人花白的头发上粘着烂菜叶和生鸡蛋汤,佝偻着背,哆哆嗦嗦地爬走。

    偶然抬起眼,视线一片混沌和茫然,只是隐隐约约看到隐没在乱发之后的那一张脸,一层坑洼不平的丑陋。

    张艺兴一步步悄然走过去,站到那人面前。二人四目相对,无言地呆望。伏在地上的人手指痉挛,嘴唇颤抖。

    张艺兴从包裹里拿出两只蒸白馍馍,塞进那个人手中,看着他勾着背疯疯癫癫地走掉。

    这是张艺兴最后一次看到那个人。

    ****

    苒苒芳菲处,闲庭问柳时。

    又是一个十年。

    一九七七年,颠覆浩劫之后第一年恢复高考,息教授这时已经被聘回省城大学的中文系。不久,老系主任去世了,张艺兴作为老爷子的嫡传亲授弟子,做了中文系的新系主任,主管招收新学生,重建教师队伍。

    在那个普通工人每月工资只有四十几元的年代,息教授月入一百五十几元。

    张艺兴也终于在省城里分到一间两室一厅的住房,不用再住茅草屋,也不必再与男人两地分居。

    小羊羔儿的大掌柜,这时已过古稀之年,七十多岁了。

    张艺兴特意要了一层的房子,这样男人就不必爬楼梯。大掌柜那一条嵌进弹片的右腿是越来越瘸,走路已经需要拄拐,但是每次仍然很倔地拒绝张艺兴的搀扶。

    男人十分不习惯住楼房,觉得简直就跟当年马大帅的那间地牢差不多,哪里哪里都是封闭的,窗户小得就像牢子的通风口!

    尤其是卫生间里那个蹲坑式的马桶,简直让男人抓狂。

    大掌柜从来都习惯在野地里撒尿的,尿得非常潇洒和无拘无束。这回对着这么个白瓷小坑,怎么也对不准,一泡尿滋得到处都是。

    很洁癖的张艺兴每天刷厕所刷得想撞墙,气得命令大掌柜蹲下撒尿。男人坚决不肯蹲下:“蹲着撒尿的那都是没长把儿的娘们儿!”

    以前一直都是大掌柜给张艺兴洗头,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就变成了张艺兴给大掌柜洗头,洗澡。

    男人静静坐在洗手间的条凳上,闭目哼曲儿。张艺兴用掌心把洗发水打出泡沫,指腹轻抚揉搓男人的头发,再用一盆清水漂洗干净。一只毛巾用温水浸透,细细地给男人搓胸搓背,指尖触手可及的坚实与柔软,仍是心底那一片足以燎原的火热。

    侧身躺在床上,十指相扣纠缠,男人胸膛的轻吟,晤热张艺兴的脊背。

    回眸,浅尝点吻,密实地贴合,轻挪慢动,如湖中飘然一叶小舟,载着曳动的春华秋实。

    息教授通过教工福利,排队领到了电视机票,买了一台黑白小电视机。

    周末闲暇时候也不出门,就陪着大掌柜在家中看电视节目解闷,给男人端茶递烟,揉肩捶腿。

    俩人在电视里,看见了那位眼镜参谋长去美利坚做国事访问。眼镜参谋已经老得快要认不出来,几缕稀疏花白的头发,一脸的老年斑,千年不变的是鼻梁上那一副圆丢丢的黑框眼镜。

    当年的眼镜参谋,现在是这个国家的主席。

    当年的“许大马棒”,现在做了国防部长。

    大掌柜用手指头戳着电视里的小人儿,拍着大腿乐不可支,跟张艺兴说:“羊羔儿,老子想去北京,见见老子的两个兄弟!”

    张艺兴笑说:“当家的,人家现在是什么人物了,美国总统想要见咱们的国家主席,都还得排队挂号等位子,主席没有工夫见你,你排不上队!”

    一九八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官府搞了个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还邀请流散各地的当年的抗日老英雄们,仍然活着还没有躺倒的,汇聚到北京,接受官府的表彰。

    野马山大掌柜八十多岁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坐飞机,当然,这回是公家掏钱请他坐的。这厮连火车都还没坐过呢,就没出过河西那片地界,这一回直接就从马背跃上飞机了!

    当年血战大潼关的“西北抗日义勇军”的伙计们,两千多人壮烈埋骨于巍巍潼关之下,黄土高原之遥。

    大掌柜代表抗日义勇军的伙计们,站到了人民大会堂的高台子上,宽厚的肩膀,挺直的腰杆,金棕色脸膛,目光依然深澈矍铄,一头耀眼的雪丝银发。

    张艺兴坐在台下痴痴地望着,觉得那一瞬间的景象,他男人简直宛若天神下界,帅呆了,酷毙了。

    眼镜参谋和许大帅也年事已高,从位子上退了下来,这一次颤颤巍巍地走到高台子上,给大掌柜颁发纪念勋章。眼镜参谋握着大掌柜的手,摇啊摇啊摇啊,眼眶中涌出的泉水,沾湿了鼻梁上架的那两枚透明琉璃瓦片儿。

    眼镜参谋与许大帅私底下请大掌柜夫夫两口子吃饭,去了前门的全聚德烤鸭店。一顿饭吃掉五十多快钱,息教授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四个老家伙围桌畅饮茅台酒,大掌柜喝高了,脸膛透出灿灿的红铜色,抽风似的搂着自家媳妇,当桌狂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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