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遥遥?”

    柏遥正看着电视发呆,李章叙端了一杯热豆浆放到她面前。

    “还没想好。”她乖顺地仰头凝视李章叙。

    “今年我兼职赚的不少,要不我先给你转一些吧。”

    “啊……今年让我自己挑礼物吗?”

    “是啊,一眨眼你就快成年了。”李章叙挑起她的一绺头发,垂眼道:“好快啊。”

    “你念大学不经常回家,我们见得少了,所以你才觉得快吧。”柏遥趴在沙发上嘟囔道。

    李章叙思索了会儿,掏出手机给柏遥转了钱,对她微微笑。

    那笑容像被太阳照耀得不彻底的海水,晦暗不明,表面上温柔无波,内里却带着疏离。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可能只是因为她的生日将近,所以现在才说不出“人都会面临越来越多的离别”这种话。

    她讨厌这种感觉。

    李章叙装什么呢?就这么喜欢做一个完美干净的哥哥,察觉到她的恋慕一直想要把她推开?

    明明他跟爸妈一样……好像那天晚上在床上自慰的人不是他似的。

    柏遥把避孕套从床头柜里拿出来,拆了一个拿在手里,琥珀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这个避孕套。

    她以为从那天晚上以后,他们兄妹二人就已经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现在看来好像根本就是她的妄想罢了。

    他们兄妹二人是父母淫欲的产物,不被期望着来到这世上,却要因为父母的欲念承受这世间的诸多苦难。

    她仍然记得夜半时,她想去找哥哥要安慰,以为那个人是她永远的依靠,无时无刻都会包容地接纳她。

    可是阴暗的房间里,少年隐忍的喘息和微声轻哼、被白色被子掩盖着的耸动……

    小小的她不知道哥哥是在干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发出声音。

    长大了之后,她才知道:就连哥哥也能从这种事中获得欢愉。

    性别是分离他们的第一堵墙。

    往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墙把他们这对兄妹分离。

    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终究会被“宿命”二字称代,把这天生最亲密的二人划分得越来越远。

    生日的前一天,柏遥被周璟叫出去喝酒,回来的时候又是醉醺醺的。

    李章叙无奈地给她收拾房间,道:“让你好好玩,也没让你这么疯。”

    他摇了摇头,把晒干的衣服迭好放在她床边的衣柜里,却发现一个塑封包装的东西。

    “快递怎么还放衣柜没拆完……”李章叙看到那泡泡塑料纸想拆,却被那硅胶产品的形状惊诧得眉头皱起。

    他颤抖着问道:“柏遥,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柏遥用小臂盖在眼睛上,艰涩地说了句话,可是下一秒她的小臂就被人拉了起来。

    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睛终于盈满了愤怒,柏遥竟然觉得这人生气的时候比往常不生气的时候好看得多,可是他的手捏着自己手臂的力度是那样大,好像要把她的小臂折断一般。

    “哥,你把我抓痛了……”

    “李松岳?或者是你那个男同桌送的?他们纠缠你,还要给你送这种东西?”

    柏遥这时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面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哥,不是他们送的,是我用你给我的钱买的。”

    李章叙睁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荒唐的事,嘴唇苍白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他放下了柏遥的小臂,沉默着,转身想把手里的成人玩具放回原处。

    可是他的手背被她温暖而柔软的手覆盖,好像她想要安抚他的颤抖。

    李章叙只感觉背后被亲生妹妹的脸靠着,听到她闷闷的声音:“哥,我全都想起来了。”

    天地之间,只有他们知道彼此的罪孽。

    她看见父亲身后、从门边慢慢探出了一张脸。

    父亲像崩山倾颓一般,直直向她压来。

    那几秒钟很短,柏遥却记得父亲的面上闪过好几种情绪,由愤怒转为失措,再转为惊愕。

    哥哥的脸被窗外的灯光照亮,说不清他面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她只记得他眼下那颗泪痣,随着他眼周肌肉微动,像一颗盈盈的泪。

    又好像一点微末的血。

    在李章叙的每日的明示和暗示下,她一直相信那只是一个巧合:父亲的死是因为酗酒和踩到油脚滑。

    可李松岳的到来打破了所有她虚假的慰藉。

    在海边的那个夜晚,在简桐的怀中,她只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洗也洗不清的血,一如那一夜般惨烈。

    那个月亮照彻的夜晚,自己颤抖着拿着半个尖锐的玻璃酒瓶,李章叙在父亲的背后一推——

    兄妹二人共同完成了一场血色的凶案。

    “……你想起来了。”李章叙说出一个肯定句,道:“怎么,怕吗?或者,想去跟养父告发我?”

    柏遥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些问题。

    她湿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背后,摇了摇头。

    “往年生日,哥都会问我喜欢什么,今年却直接给了钱。今年,真的不问问我生日想要什么?”

    “那遥遥,想要什么?”

    “哥,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她开口:“你要我好好学习,考上好学校,我考了。你跟我说父亲是自己滑倒的,我也就一直这么骗自己。”

    “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就这么慢慢地长大。可是我们两个人,按照看似正常的道路行走着,能够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我明明很听你的话,不是吗?为什么你要三番五次地把我推开,美其名曰想让我变好。我按照你的希冀生活着,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甚至连自己都不了解、看不清。”

    “爱情是什么样的?我看到父母交媾的时候,觉得好恶心啊。就连哥哥,也会半夜偷偷自慰,从这种事中得到快感……”

    李章叙知觉她看到了他的不堪,想说话:“你……”

    “你表面上说希望我长大,希望我变好,却又因为我买成人玩具生气。你只是不说罢了,你明明跟父母一样,想要控制我,去达到你心中‘好’的那个标准,你敢说不是吗?!”

    “为什么相爱的人要做这些?我真的很不理解,也很厌恶。我甚至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地方能让我获得快感。”

    “但是如果,那个引路的人是你……”

    李章叙察觉到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他认命般微微仰起头,仿佛一个早已被宣判了死刑的罪人,喉咙里空气摩擦着喉管,即将面临一场无法逃离的审判,企图让她冷静下来:“柏遥,我们是亲生兄妹。”

    “哥,兄不兄妹的要紧吗?如果我要离开你,去跟另外一个男人交媾,在别人怀抱里欢声笑语,平心而论,你真的能真诚地祝福我?……”

    柏遥声音里带了丝哭腔,说道:“哥,除了你,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如果你不要我,那么随便是谁,我都可以,因为没有区别了。”

    李章叙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看到她满眼泪水中望过来的眼神,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不知道?”柏遥哭着,笑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透明的泪水,把他的一只手拿起,贴到自己面庞,轻轻用脸蹭。

    ——就好像他日常主动会做的那样。

    “哥,除了你,我一无所有。可是现在,好像连你,我也无法完整地拥有了。”

    李章叙沉默了半晌,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以前想过很多次。我身体里流淌着父母的血,身上都是他们的影子,也许终究一日也会变成他们。到那时,我就永远逃不出这个家了。”

    “上天台晾衣服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跳下去。可是看到你对我笑,叫我哥哥的时候,就好像这个世界又冲我伸出手,要把我拉回去。”

    李章叙把她耳边被眼泪沾湿的头发别到她耳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崽崽,我也只有你了。”

    “我一直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也不想把你拘束起来,因为一旦这么做,我就跟他们就彻彻底底没区别了。”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理智。可是真的面对你、触碰你的时候,”李章叙低头靠在她肩膀上,贪婪地闻着她发间的香味,死死抓住她瘦弱的肩膀,身上有些颤抖:“从我这里,得不到恋人的正常感情。你做一个正常人,不好吗?”

    柏遥哭着扑进他怀里:“那你呢?你把我从泥潭里扶起来,托着我,告诉我要飞得远远的、高高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可能舍得放手?你从来都想着我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想过你自己吗?”

    她脆弱地颤抖着,像骤雨里一片被打落的花瓣:“那些见不得光的,死亡、欲望……就算是深渊,我也不想你孤身面对,我们一起踏入,好不好?”

    李章叙听到她的话,下唇颤栗着,终究垂下那双深沉的眼睛与她对视。

    只一瞬间,他便把她紧紧地抱着,眼泪终究像雨般落了下来,怀抱的力度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这偌大的世界,其他的声音都不存在了,兄妹二人狼狈地呜咽、哭泣,仿佛除了彼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赖以生存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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