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管我。顾羿太疼了,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被鲜血呛住了喉咙,我很快就好

    徐云骞僵直在原地,不敢相信顾羿刚才说了什么,他让自己把他锁起来,像一条狗一样,任由他自生自灭。顾羿离开他十年,千丝绕三个月发作一次,蛊虫啃食他的心脏,他就是这么挺过来的。

    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徐云骞突然想起他身上的那些伤痕,手腕脚踝和脖颈,周而复始磨上伤痕,这辈子都无法痊愈。

    徐云骞不可能把他锁起来,他做不到,他不能给顾羿戴上镣铐,让他在漆黑的刑房等死。

    分别十年,他们才见过几次,还没说过几句话,顾羿不能就这么死了。

    徐云骞紧紧抱着他,吼道:把沈书书叫过来!

    门外很快就有人闯进来,他们本来是要伏击顾羿,杀了这个魔头,打开门却看见了这幅场景。屋内一片狼藉,香炉和茶碗打翻了一地,而他们未来的掌教正抱着顾羿,顾羿双腿在挣扎,被徐云骞牢牢扣在怀里,徐云骞双目通红,抬头看了他一眼,去把沈书书叫过来!

    手下没见过徐云骞这样,这个像小神仙一样的人这辈子都没失态过。

    有人慌乱地跑出去找人,徐云骞把顾羿抱上床,他顾及不了自己的左手,根本察觉不到左手是不是好了。

    顾羿刚开始还在剧烈挣扎,徐云骞不得不死死按住他,那种疼法常人难以想象。到了后面顾羿像是没力气了,只剩下细细的抽搐。

    顾羿盯着床帐,察觉到这次好像不同以往,曹海平让他不要断药不是吓唬他,不吃药真的会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徐云骞让他靠在自己大腿上,顾羿很温顺地贴着他,仿佛一切乖戾样子都统统收回,只露出了原本模样,叫了一声:师兄。

    徐云骞心里一颤,因为这句师兄而心口发紧,徐云骞怀抱着他,他从未感觉这么无助,摸着他的脸,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他猜到了顾羿的遭遇,天樾山脚,顾羿替他吃了蛊虫,他当时吃的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来知道了也没有怨恨过,他一直是心甘情愿的。

    顾羿睁开双眼,这种时候都还能笑出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活不久,所以没有之前那么别扭,你受不了的

    这种苦顾羿能受,徐云骞不能,他要当小神仙,顾羿会让他当个小神仙,他说好要保护徐云骞的,那就一定会护到底。

    曹海平要一个王升儒的徒弟,不是徐云骞就是顾羿。徐云骞天之骄子,他不能杀了王升儒,徐云骞要是杀了王升儒这辈子才叫做葬送。顾羿命贱,背负恶名无所谓,徐云骞不能。

    徐云骞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我能。没人说徐云骞不能受这种苦,他的命不比顾羿金贵。

    我不能。顾羿不能,他每次毒发,一想到这种苦是要徐云骞来受就觉得疼。

    真傻,怎么就这么傻。

    徐云骞感觉眼睛发酸,他把顾羿抱起来,顾羿好冷啊,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冷,他想让他暖一点,顾羿沉沉的脑袋靠着徐云骞的肩膀,徐云骞怀抱着他,想让顾羿跟自己说说话,顾羿,你别怕,沈书书就来了。

    他不知道沈书书什么时候来,可他必须要说点什么。顾羿的脸埋在他脖子上,很轻地说:师兄,我想你了。他没有说我喜欢你,他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说我想你了。这句话想说了好多年,以前只能说给一个雪人听。

    徐云骞紧紧抱着他,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冰冷,他好像根本看不清这个世道。

    顾羿嘴角溢出鲜血,不论怎么擦都会有新的涌出来,徐云骞别无他法,除了抱住顾羿竟然什么都做不到。顾羿有气无力道:我死了别把我埋起来我怕冷

    徐云骞感觉眼泪滚下来,他的小疯子怕冷,一入冬就把自己穿得像个熊一样,他会在床上给自己搭一个巢穴,一整天都不肯从被窝里钻出来。但只要徐云骞叫他,他就愿意去雪地里玩一圈。

    顾羿捏住脖子上的红绳,徐云骞当年送给他,不过一个铜板,他戴了这么多年,临死之前突然想拽住,顾羿的声音变得很低,师兄我疼

    徐云骞突然想起山婆的那句话,顾羿的魂容易跑,让他栓紧他,可徐云骞感觉怎么抱都抱不紧,不疼了,师兄在这儿,不疼了。

    顾羿握着红线的手指一沉,红绳被拽了下来,红绳已经旧了,不如以前鲜活,却像是血一样刺痛了徐云骞的眼睛。

    小狗一样,该给你打一幅项圈拴住,看你怎么跑?

    这东西是徐云骞送的,顾羿一次也没取下过,现在断了。

    徐云骞身体一僵,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唤道:顾羿?

    顾羿没有回答他,只剩下一片静默。

    第135章 真相

    整个苍溪院外围着不少长老, 百里玉峰几个长老早就来了,他们本来是举山之力伏击顾羿,如今也不知道来的算不算凑巧, 顾羿已经闭眼了,随随便便来个道童都能送顾羿归西,距离杀了顾羿还剩下最后一步, 此时却遇到了最大的阻碍徐云骞在守着。于是他们只能沉默,站在院中如同一群乌鸦, 等待顾羿死亡之后群起而攻之。

    徐云骞的亲信在院中, 没有徐云骞的命令,没人能进去,有个长老嘲笑道:这是要造反吗?

    只有善规教那种地方才会狗咬狗, 邪门歪道才玩几方人马混战那一套, 正玄山最讲规矩, 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优雅, 不能失了分寸,没想到他们这帮老东西还能看到徐云骞跟他们作对。

    沈书书被人护送着进了院中, 挎着一个药箱,对长老们的目光熟视无睹。沈书书赶过来时顾羿已经闭眼了, 他一看就知道事情要糟, 这两年他听说过顾羿的事,看到之后还是皱了皱眉,徐云骞把顾羿紧紧扣在怀里, 很木然地在坐着,他一手摸着顾羿的脉门,一边把内力一缕缕送过去,就想让顾羿能暖和点,

    沈书书叹了口气:唉,小子,你总得让我看看吧。

    徐云骞看了一眼来人,整个正玄山只有沈书书对顾羿好,沈书书从不问顾羿的出身,哪怕顾羿如今变成了个人人喊打的魔头都无动于衷。徐云骞松开手,沈书书得以碰到了顾羿的身体,他连脉都没把,一针扎在顾羿头顶,连着扎了四针。都不用把脉,沈书书也看出来顾羿活不久了,这时候先留着人一口活气。

    扎完针之后沈书书才开始摸脉门,他平日里一直笑嘻嘻的,从来也不把什么大病放在心上,这次脸色很难看,徐云骞跟他认识了二十几年还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

    幸好沈书书并没有说让徐云骞回去准备后事,他飞快地去写了张药方,一边写一边道:瞎折腾,你应该早点叫我来。

    徐云骞一直想方设法带顾羿回去看病,这不是他能左右的,听闻这句指责也没反驳,问:他怎么样?

    沈书书写完药方嘱咐道童去抓药,又让人把浴桶搬出来,他忙里忙外,只能抽空回答徐云骞,是死是活的事儿我说不清。

    剩下的事道童在忙,沈书书写完药方又去看了看顾羿,这次看得更加仔细,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手掌心,沈书书看得直叹气,道:这也太乱来了。

    沈书书问:他的药呢?

    徐云骞摇了摇头。

    沈书书自顾自地说:不吃也好,那东西太毒了。

    徐云骞抬起头看他。

    沈书书道:怎么说呢?反正挺让人上瘾的。

    罂/粟?徐云骞终于开口,沈书书看了他一眼,他是医者,知道人心更难医,这时候徐云骞千万不能垮,沈书书摇了摇头,不是。

    徐云骞刚松了一口气,他害怕顾羿下半辈子就跟什么沾点毒的混一辈子,又听沈书书说:更毒。

    他一颗心沉到谷底,几乎不太想听沈书书接下来的话。

    沈书书道:罂粟怎么也是让人取乐的,这东西一点乐子都没有,全是疼,我不知道第一颗药怎么吃下去的,一旦开了头就停不住了,这药本来是给牲畜吃的,看过杂耍吗?训蛇的人吹笛子蛇会跳舞,差不多的东西,更狠更毒,吃了之后定期服用,日积月累就会失了心智。

    徐云骞听懂了,曹海平想把顾羿制成一幅傀儡,他需要顾羿吃药,需要顾羿听话,顾羿背叛曹海平只有一个死字。

    徐云骞道:那顾羿

    沈书书叹了口气,他没吃,吃药不是这个反应,他应该宁愿死也不肯浑浑噩噩活着。如果不吃呢,就是三个月受苦一次,最开始是三个月,以后会越来越近,两个月,一个月,十天。听说闹起病的时候只想活生生弄死自己,像顾羿这种硬扛着一点药都不吃,一次次硬扛着也能熬过去,失了心智倒是不会,但命数也活不久了。

    每次毒发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顾羿三个月一次受了整整十年。

    顾羿只剩下一副躯干,内脏肺腑早就快烂完了,现在有曹海平给他养着又如何呢,这东西哪里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好的,现在遭的罪后半辈子估计都逃不过。

    沈书书其实有点佩服顾羿,应当是自己身体底子好,再加上早年在自己身边学了点医术的皮毛才能活到现在,沈书书道:你想啊,三个月来这么一次,人都是肉长的,次次亏损精气,命数怎么可能长?我要是他早就不想活了,他能坚持到来见你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最让人恐怖的不是死亡,一刀下去不过碗大的一个疤,痛快,没有挣扎,那算是走得好。

    最恐怖的是一日日的折磨,没有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疼上一回,也不知道这种疼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仅如此,顾羿以为徐云骞不要他了,他内心无依无靠,活下去只为了杀了曹海平。自从十年前开云寨一别,他就走上了一条孤绝的道路,徐云骞这时候才知道乙辛说的不想活是什么意思。

    沈书书说完,那边道童搬着浴桶进来,黑色的苦药一桶桶倒进去,药草味儿顿时充斥开来,沈书书伸出手去试水温,道:加把柴。

    旁边的小道童闻言去添柴,沈书书道:把他衣服脱了。

    徐云骞看了一眼沈书书,他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一个沈书书,他脱掉顾羿的衣服,他之前在白麓城只是简单地掀开顾羿的衣袖和裤袜,大概看了看乙辛说过的几个地方,这么一看,顾羿身体上简直没有几块地方是完好的。

    徐云骞把顾羿打横抱进浴桶,顾羿满目疮痍的身体很快就浸入其中,徐云骞问:有用吗?

    任何一个大夫都不乐意别人质疑他的医术,沈书书顿时板着一张脸:你不信我别找我。

    徐云骞知道沈书书医术一直是剑走偏锋,治病也比别人怪异,没有再质疑。

    顾羿的脑袋靠在木桶边缘,刚开始毫无反应,沈书书也一直皱着眉,一边试水温一边让人添柴,柴火烧得太旺,屋内水汽蒸腾,顾羿身体都被烧红了,脸色被蒸出一层薄薄的粉色。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顾羿才有了点反应,他胸口开始起伏,胸前的水纹在动。

    刚有了点苗头,顾羿嘴角开始溢出血迹,徐云骞问:这怎么了?

    沈书书懒得跟他解释医理,道:他快死了,总得下点猛药吧?到这个份儿上,沈书书才管不着顾羿到底是不是舒服,实际上这一招挺疼的,不比毒发时好受多少,沈书书就是想让顾羿醒一醒。

    顾羿嘴角的血迹丝丝缕缕地滴落在水中,他仿佛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身体一直止不住往下滑,鲜血和苦药一起呛入喉中,如同一个溺亡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好像没有人撑着他就能堕入这无边苦海。

    徐云骞看不下去,他穿着衣服就一脚踏入药浴中,沈书书都没来得及阻止,他记得徐云骞爱洁,连沈书书的药都不肯喝一口,这一池子药里面不少脏东西,徐云骞这么爱洁竟然愿意进去。

    他只穿着一件纯白的里衣,刚进去就被染成褐色,徐云骞抱着顾羿,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任凭他嘴里浓黑的血迹吐在自己肩头。

    顾羿开始细细抽搐,靠着徐云骞的肩膀,一直止不住抖。

    徐云骞抱着浑身赤/裸的顾羿,他抚摸着顾羿的额头,把那些湿漉漉的发丝拨开,然后再把他抱在怀里,仿佛要揉进骨血里。徐云骞无法分担他的痛苦,他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无力,除了把顾羿抱紧什么都做不到。

    徐云骞很木然地坐着,和顾羿一起坐在苦涩的药浴里,他们胸膛相贴,徐云骞的心脏有力强壮,顾羿那边微弱到几不可闻,仿佛片刻就能吹灯拔蜡。

    徐云骞把十年前的事一点点整理出来,当年的事变得很清晰。

    顾羿曾让江沅给自己带话:我不是你的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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