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探作画完毕,送到沈弃眼前。

    沈弃抬眸望去——

    画中人神色微愕,似有紧张,长发半挽,樱唇轻启。

    五官精致秾丽,组成了他长夜无眠中反复念想过的一张脸。

    林寒见。

    沈弃闭了闭眼,手指死死地扣住了桌沿,看似清瘦无力,却硬生生捏碎了边沿。

    ……林寒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竟然在妖界。

    竟然真的在妖界!

    妖王攻打魔界、寻找一魔修女子的事顺理成章地和这件事串联了起来。

    沈弃手指僵硬地收握成拳, 呼吸沉重可闻,几息后逐渐平静下来。

    他眼中的风暴随着一同湮灭在眼底的深渊中。

    屋内的空气流动近乎凝滞,是情绪过于激动时修士不可控的灵力外放。

    密探屏住呼吸, 大气都不敢出。

    “让羽一过来。”

    沈弃声线冷淡地吩咐道,“忘记这张脸。”

    密探自然毫无异议, 应得迅速:“是。”

    密探转身出去,带好了门,沈弃踉跄一下,闷声咳嗽着弯下腰来。

    早在最初听到妖王不同寻常的作为, 沈弃就隐隐约约的觉得此事可能会与林寒见有关。

    没有证据,单凭直觉。

    此次寻找林寒见, 这点看似无稽的直觉便发挥了作用, 令他在所有版图撒网时,也时刻记得妖界这处微小的异常。

    千算万算,她又落去了妖界。

    “咳咳!”

    沈弃捂着嘴又咳了几声,想起她要嫁陆折予那日的满目艳红, 想起妖界中人信誓旦旦的“王后”一说,甚至想起了她随身带着慕容止的赠物,至今未丢。

    他能给她的,哪点比其他人少。

    她谁都选了,谁都可以给机会,唯独不给他。

    哪怕连短暂的虚假梦幻都吝啬。

    王后?

    哈。

    难道因为他是个病体, 因为他做过错事,因为他还不够摇尾乞怜……

    某个瞬间, 沈弃对林寒见几乎是咬牙切齿、恨入骨髓, 她半点不留余地, 一点赎罪的机会都不给他, 早早地判了他的死刑,却对其他人那般宽宥。

    陆折予也做了错事,她仍还愿意同他虚与委蛇,予他短暂欢愉。

    为什么……独独不要我?

    为什么只有我,你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阁主。”

    羽一到了,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弃的手几度攥紧松开,迸裂的碎屑没入掌中,他面色不变,稍缓后道:“进来。”

    羽一行礼:“阁主,有何吩咐?”

    “上次交由你安排的那件事,可以启用了。”沈弃道,“埋在妖王殿附近的暗桩你尽可调用,一切按计划行事,不必犹豫。”

    羽一:“是。”

    他心中的惊讶因沈弃最后的那句交代全压在了心里。

    离开时,羽一回首关门,瞥见了沈弃垂眼去拿那只满是裂纹的杯子。

    就这样匆匆一眼,便令羽一心惊,只觉得此刻的沈弃,无边孤独脆弱,无边阴森可怖。

    -

    封决逼问着林寒见,将她牢牢圈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林寒见背靠大树,眼前是封决,无路可逃。封决愈靠近她,她连后仰的余地都没有,鼻端呼吸间全被封决的气息填满,周围气氛都被渲染得紧绷焦灼。分明封决没有亮出尖齿,林寒见却有种被他切实扼住了脖颈脆弱点的沉闷窒息感。

    “我非是防备你。”

    林寒见开口,话说得隐约颤颤,好似被他吓到了,“只是多年来一向如此,我习惯了,并不是针对谁。”

    封决这会儿却理智异常,借着怒气旺盛,一鼓作气地控诉道:“在你之前,我也向来不允许让人随意靠近,可你前日从后背接近我,我连一丝戒备杀意都无!”

    林寒见:“……”

    完了,这次混不过去了。

    由此可见,封决能当上妖王,并不全然是纯靠武力啊。

    “你看,你无话可说了。”

    封决气愤地指出。

    林寒见稍加思索,果断地道:“我错了。”

    封决没想到她在对峙中的下一句竟然是认错,一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里,憋的不上不下,足足缓了几秒才开口:“敷衍至极!”

    林寒见紧跟着问,双眸一错不错地注视他:“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

    这下连敷衍的说辞也用不上了。

    林寒见看封决不说话,见缝插针地道:“你对我半点不防备,实则很是奇怪。”

    封决不想理会她的话,又心生疑惑:“什么奇怪?”

    “你将我视作对手,即便我们现在相熟许多,你也不该完全摒除了对我的警惕。”

    林寒见无意在此时点破太多,特意曲解了一些东西,“还是说,你断定我不能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不配做你的对手了?”

    封决当即否认:“当然不是。”

    林寒见便不说话了。

    她不追问,也不引导发散,点到为止地能将问题止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

    封决望去时,便见林寒见略垂着眼,视线不知道落在地上的那片区域,眼睫间或颤一颤。分明纤弱柔软,惹人怜爱,偏偏在此时提醒了他,她原本该是如何厉害威风,是不愿被人看轻的。

    不警惕她,是信任的表现;可是作为对手,他怎么能想当然地对她半点不提防?

    就因为她近些日子帮了他许多么?可这用为她治疗从而报答的由头,很说得过去。

    封决思来想去,成功把自己绕进去了,未通人事的少年,不被戳破那层“喜爱”的窗户纸,想不通时思绪自然而然地拐到了误导的角落。

    “你若不想被轻视,就该早日好起来。”

    封决稍显凝重地道,他此刻心情不大好,说不出缘由,因而烦闷,“我也会将你视作对手,给予你应有的尊重。”

    “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寒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多谢妖王大人体恤。”

    封决看她如此,心中更别扭。

    他们已到了巡城的最后一座城池,扈邕城。

    两日后本该离开。

    扈邕城将领帐下谋士与朝中大臣离奇死去,牵绊住了他们的脚步。

    妖王还在扈邕城,便有人敢行此不轨之事,全然是不将妖王放在眼里,必定要留下查清楚。

    林寒见单手支颐,望着院中池塘里的鲤鱼跃出水面,语气平静地道:“我觉得不大对。”

    “什么?”

    封决就在她身边,一眼望过去尽是帷帽上的白纱飘扬,近在咫尺都无法看清林寒见的面容,他不禁道,“……怎么在院中你也戴帷帽?”

    林寒见随口应:“我畏光。”

    比起之前说得有模有样的理由,这句明显随意许多,开玩笑似的。

    林寒见足够小心谨慎,唯一有过短暂失误的还是被上次封决堵住,没来得及戴帷帽。

    易容倒是省事,但封决这个人简单直接却喜欢明白说事,要是平白无故地在他跟前易容,他定要问个清楚才能罢休,还不如戴帷帽,免得变来变去。

    林寒见将话题拉回正事上:“你清剿叛军在前,处理酆都内乱在后,威势名声完全做足,没道理要在你巡城的时候、在你眼皮子底下立即这般作为。太挑衅,太不智,太没有道理。”

    封决闻言,沉默片刻,问出心底由来已久的困惑:“当初你说要来酆都,就半点没有预料到酆都鬼乱可能牵扯更多么?”

    林寒见诧异地看看他:“怎么……现在想起说这个了。”

    既然说啥,封决也不藏着掖着,照实说出感受:

    “只是觉得你谨慎聪明,对酆都事情大约会像如今一般,提前思量几番。”

    林寒见默然,而后道:“这样不好么?”

    听封决这意思,仿佛要秋后算账,问她当初为何不提前多说些了。

    那她只好拿城门口处的危险来做辩解。

    “好极。”

    封决伸手来捏她落在肩上的一缕发尾,简短道,“聪明些才好保命,还省了我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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