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见过解雁行哭吗?”却戎有点郁闷,“他为什么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

    “大概是你不够可靠?”荒游添油加醋道,“就你这样的菜比,解雁行必须得显示出足够的沉稳冷静,才能安抚和照顾好你,又怎么可能在你面前露出半点软弱姿态。”

    “……”总感觉被荒游说中了的却戎恼羞成怒,“你这种家伙,解燕停能对你有半分温柔就有鬼了。”

    “我怎么了!”

    “欠揍。”

    *

    时间回到虫星的两年之前。

    彼时的解燕停刚刚结束继任燕巢巢主之位前长达七个月的内乱,扫除组织内一切不稳定的因子,反对他的虫子死的死残的残,他彻底坐稳这个位置,又送走老巢主,从第五星去到第三星。

    燕巢的总部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第四星,那里地广人稀,更适合他们这样的情报组织隐匿和扎根,而解燕停此次来到第三星的目的,纯属是给自己放个假——顺便检查燕巢工作。

    第三星近年来发展迅速,不像上行星那般拥堵繁忙,又不像第四星那般落后,解燕停很喜欢这里。

    可就在抵达第三星燕巢总部的翌日,就当他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报告,一名从他被老巢主捡进燕巢的时候就跟随他,被他派到第三星分部担任分部总负责虫的雌虫敲门进来,惊讶地说:“巢主,有个明星和你长得好像,而且也是一只雄虫。好像是蓝鲸旗下的小明星,以前都没见过他,宣传海报今天早上刚放出来,老巫老刘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我刚看到那广告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明星?”解燕停皱眉,他自认为长得不算差,还以为这只是属下想来拐弯抹角夸赞他外貌的一种方式。却没想到雌虫下属一边从星网上找寻着广告图,一边再三重复道:“真的很像,我差点以为您发展副业了……就是眼角没那颗泪痣。”

    解燕停还是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垂眸翻着工作报告,还想让对方没重要的事情不要来烦他。一直到属下念出了海报上的代言虫姓名:“对了,这明星跟您名字也像,叫……解雁行。”

    说着他还毫不知情地笑了笑:“别真是您进军娱乐业的艺名吧?”

    “你说谁?!”

    一声惊吼吓得属下倒退两步,慌张地抬起头,就见他万事不动声色的巢主此刻将诧异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就连手中的钢笔都不受控制地飞出了桌子。

    属下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也是他们几个手下虫的猜测,虽然感觉可能性不大,却没想到会是真的。但随即而来的,却是一种灭顶的恐惧,吓得属下全身僵硬,因为伴随那张惊艳世虫的广告图一同而来的,还有另一则糟糕的消息,“巢,巢主……”

    “解雁行,你确定是解雁行?”解燕停已经等不及属下再这样慢吞吞的说话,飞快地从办公桌前走过来,难以置信与惊喜溢于言表。他抬手拉过眼前的悬浮屏,一张和他几乎完全一致的脸出现在眼前,眉目温柔含情,唇角含着笑,褪去幼稚与青涩,是一副年轻又英俊的面容。

    “这个人,”人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解燕停才察觉自己情绪过于失控了,这样的低级错误都能犯,眼前的属下也呆愣愣地看着他,解燕停不由得压抑住内心翻腾的情感,努力变回先前的面瘫脸,轻咳一声道:“这只虫在哪?”

    接着他又咳嗽两声,这才让飘忽的嗓音重新稳定下来,“去找他,带到这里来……请到这里来,越快越好,你亲自去办,低调谨慎一些,我不管你动用燕巢多少虫脉和资金,下午我就要见到他……见到他你就说,嗯,你就说……”

    “巢主,他……”

    “你就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说完,解燕停自顾自摇摇头,“太蠢了,你去问他不会回答的。或者我亲自去接他,对,我亲自去见他……这样,你先去查他的信息,准备跃迁舰,随时出发。”

    “……”

    解燕停察觉了属下的欲言又止:“愣着干什么?”

    “巢主,”雌虫没有犹豫,冷静又残忍地回答道,“这只虫已经死了,死了半年了。”

    雌虫不敢去看解燕停的反应,立刻将他们几个方才因为看见这只黑发雄虫和巢主过于相像的长相,早已查出来的信息说了出来:“这只雄虫死在了半年前缔结特跃迁舰的爆炸中,而且应当就是他本虫引爆的炸弹,和缔结特二把手臧狼同归于尽。当时舰上只活下来了两只雌虫,是因为提前从逃离舱脱离了母舰才侥幸存活。其中一只是军部的卧底,另一只比较有名气,叫却戎,曾经是一名太空军少将……”

    一直没有听到巢主的声音,雌虫有点着急,但还是低着头竹筒倒豆子般继续说:“这个消息上行星一直压着,因为死的是翅翼高等雄虫,死亡原因还未知,被列为最高机密,就连我们也探不进去,之前就只知道缔结特跃迁舰爆炸,死了一只雄虫,雄虫的具体身份都不明。是这次蓝鲸把雄虫的长相身份公之于众,上行星那边才迫不得已公开了消息……”

    属下看一终端上其他同事传来的消息,呼吸急促道:“巢主,巢主您要冷静,我们已经在去缔结特老巢找跃迁舰爆炸前的监控录屏了……巢主,巢主!!!”

    半个小时后,荒游难得收到燕巢主动传来的消息,急匆匆赶来,边走问跟随谢燕多年的下属:“怎么回事,这么急着叫我来?幸亏我刚好来第三星办事……”

    属下痛苦地看了荒游一眼,“蓝鲸香水的那个代言雄虫……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他,一大早起来他的广告都快铺到我床头了,”荒游笑着说,“而且我之前还在燕巢见过他,叫什么解不行?……那虫怎么了?”

    第75章

    说着, 荒游自行提出了一个猜想,皱眉道:“难道是谢燕觉得长得和他过像,出去抛头露面当明星有损他巢主威严?……要我去处理掉他吗?”

    “您还见过他?!”属下惊呼道。他都不敢接最后那句‘要我去处理掉他’的话茬……您说要处理谁?

    话音未落, 不远处巢主办公室的门从内打开,只拉开了一条勉强容人侧身通过的细缝。解燕停整只虫阴沉沉地站在缝隙内望着他, 半边身体都掩在黑暗里, 面露不虞,声音更是寒得像坚冰:“你在燕巢见过他?”

    荒游可不是什么读不懂空气的傻瓜, 顿时隔着好几米就警惕地停下脚步:“……是啊。”

    “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

    解燕停闭了闭眼睛, 像是一只怒气翻涌又在竭力忍耐的雄狮, 咬着牙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找得到你吗?”荒游预感到即将会有非常不妙的事情发生,赶紧大声推卸责任, “那段时间我情潮热都找不到你虫!我身为你的雌君,你不主动联系我,我就根本找不到你, 这难道不离谱吗?”

    解燕停打开门一把拽住荒游的衣领,将虫拉进办公室内, 反手嘭一声甩上了门, 一副要杀虫埋尸的模样,吓得门外的属下噤若寒蝉, 赶紧给其他同事发信息让他们加快干活的速度,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得到关于那名叫解雁行的雄虫的全部信息。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桌椅倾倒,各种文件洒了一地, 摆放在格柜里的瓷器也都成了地上的碎片,就连角落里的盆栽也没有幸免。解燕停把荒游推到墙上双手压住他的肩膀, 红着眼睛质问道:“这半年我一次都没找你?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荒游目光掠过房间内仿若地震后的惨景,又对上解燕停那双烟灰色的眼瞳,张了张嘴,又缓缓闭合,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过了会,他才试探着低声问:“你是不是误以为他是你的弟弟了?……他,应该不是……”

    “他不是?”解燕停怒极反笑,“他不是还有谁是,还是你觉得我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认不出来?”

    “谢燕,他的姓是解,懂得明白的那个解,不是你感谢的谢。”荒游认真地说,“虽然他和你长得真的很像,并且也在寻找什么虫……”

    说到这里的时候,荒游就见解燕停的瞳孔忽然一缩,粗重的呼吸声也乱了,眼眸中充斥着一种来自心灵的震颤与懊悔。荒游怕误会加深,赶紧语速更快地解释:“但是他只有二十二岁,远比你的弟弟年轻,你不是说过你弟弟只比你小四岁吗?还有我告诉了他你的名字,以及发色和瞳色,他明确表示自己要找的虫长相和你完全不一致。”

    “本来我是想当作一件趣事告诉你,可是那时候你在第五星,正是继承燕巢巢主仪式最关键的阶段,谁都联系不上你,我也没敢贸然去打扰,后来慢慢也就忘了。谢燕,你冷静一点,他只是和你长得很像而已,大概率不是你的弟弟……谢燕,谢燕?”

    “……”解燕停突然一阵无力,双手缓缓从荒游肩头滑落。刚才他在办公室内发泄性地砸坏视野内一切事物,后续的疲惫与乏力涌了上来,头晕目眩。

    他感觉自己的怒火来得没有道理,只是想找到一个承担罪孽的人而已。

    就算荒游曾经遇到了解雁行又怎样?他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也什么都没说,就算这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和他最爱的亲人阴差阳错地错过,归根结底,竟然也是他自己的过错。

    荒游注意到解燕停的状态不是很好,连忙上前半步搂住他的肩膀,把虫往自己怀里带,“谢燕……”

    “我不叫谢燕。”解燕停疲惫地闭上眼睛。时隔二十年,他终于决定放下芥蒂,在一个木已成舟,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刻,向他的雌君坦诚自己的真实姓名,“我叫解燕停。解雁行的解,燕巢的燕,停留的停。”

    荒游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他早有预感‘解不行’是一个假名字,解雁行,解燕停,任谁见到了都知道两虫一定关系不浅。他碧眸一转,又见解燕停将手放在发丝间,摸索一会,竟然取下了一个完整逼真的假发套,栗色头发底下是纯黑柔软的短发,乌黑而浓密。

    “我……”荒游目前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他忍不住上手抓了一把,又往头皮底下抓了抓,看会不会还有一层,“你头发是黑色的?……我和你睡了这么多年,我居然都能不知道?!……等下啊,你眼睛该不会也——”

    话音未落,就见解燕停眨了眨眼瞳,从里面掉下两枚薄如蝉翼的假瞳孔,再抬眸,就已经是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只可惜眼白部位充斥着红血丝,显得病态与可怖。

    荒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气解燕停这些事都能瞒着他,他这个雌君真是有跟没有完全一个样,又碍着对方疯狂失控的模样不敢多嘴。他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真是你弟弟的话,那是好事情啊……”

    你又是在生气愤怒些什么呢?

    沉默许久,他还是把后半句话问出了口:“他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死了。”

    “他……”荒游不可置信地哑了声音。

    他侧眸,就见短短几分钟的软弱与依靠过后,解燕停已经收拾好情绪,脊背挺直,面无表情地从终端里调出燕巢已经查得的信息,“这是刚刚从缔结特本部系统文件里拷贝来的,跃迁舰爆炸前的监控视频,可以看出我弟弟的死,和缔结特臧狼有直接关系。”

    荒游接收文件,一边查看,一边严肃表情地点点头。

    “臧狼已经死了,但是还不够。”解燕停一字一句地下达了最终判决书,“我要让这个组织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一丝痕迹也不留。”

    “好。”荒游32倍速播放着视频,瞳孔中飞速掠过各种信息,牢牢记在脑海里,“我会帮你。”

    “另外,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解燕停沉声道,他从地上捡起一张落满鞋印的照片,上面是臧狼脖颈截图,“为什么臧狼有你制作的雄虫素释放器。这是导致我弟弟被擒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荒游疑惑地接过了照片,“你容我想一想,我和缔结特没有过交易……这得靠你们燕巢去查一下货品流转记录。”

    解燕停冷淡地又递去一张监控截图:“又是为什么,解雁行手里会有你制作的冰流石水沙漏炸弹?”

    “……”

    “念在你是我的雌君,身上刻着我的虫纹,限你在三分钟之内解释清楚,不然我让你也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

    ……

    刚知道解雁行还活着的时候,解燕停虽然激动,但还理智地知道他应该压制情感,自己身为最大的地下情报组织燕巢的首领,树敌无数,解雁行的存在就等于他的弱点,如果暴露,解雁行并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他谨慎小心,想要低调地偷偷把人接过来。

    结果没有想到,他们相见即是分离,在知道弟弟也从地球来到这个奇怪的虫族世界的同时,他也知道了弟弟早已经死去半年,尸骨无存。

    他原先一直幻想着,弟弟和父母都从当年那场地震中侥幸存活,平安幸福地生活在地球上。父母会将全部的爱倾注在他们唯一的儿子身上,弟弟也会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好好地替他孝顺父母。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上天竟然连这最后一丝幻想也不给他留。

    解燕停不知道穿越的契机是什么,他是地震废墟中被钢筋扎穿了腰腹,死后穿来的,所以他猜测解雁行很可能也是死亡穿越,然后在这个孤独的他乡,无助又痛苦地再一次死去。

    那些可以变形巨大化的雌虫们,那些拥有锋利的刃与刺、拥有坚硬铠甲的雌虫们,那些说着雄虫宝贵、愿意为雄虫奉献一切的雌虫们,那些废物,那些垃圾,那些渣滓,居然还要靠他柔弱的弟弟保护。

    如果不是因为那只名叫却戎的银白色雌虫是解雁行用生命保护下来的虫,如果不是因为燕巢是一个号称绝对中立的组织,他需要一个替他遮掩,替他在外行动的虫,解燕停真的想一只也不留下,不管是缔结特,还是什么军队少将,尽数都去为解雁行陪葬。

    解雁行死了,你们凭什么还活着?

    他已经坐稳了燕巢的位置,无需再韬光养晦隐藏发色和瞳色,就更懒得遮掩自己暴戾的本性。解燕停不是什么温柔善良的哥哥,从来都不是,他喜欢现在的身份,喜欢现在的生活,不需要再像地球上那样,伪装成一个良善包容的好哥哥。

    但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弟弟活过来,即使这需要他戴一辈子的假面具。

    他也可以就那样装一辈子。

    解燕停调动一切手段,扩大解雁行那张海报的影响力,形成舆论趋势,迫使议会松口,解雁行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孤独地死去,他要让整个世界都知道解雁行的名字,知道有一只雄虫曾经来过,知道有一个绚烂的人类如昙花一般,绽放即逝。

    暗地里他再将却戎捞出来,塞回军部,并私下里匿名同他联系,想要和他合作共同对付缔结特。不出所料,这只雌虫立刻答应下来,几乎没有多加思考,甚至有为了覆灭缔结特甘愿去死的疯狂。这也是解燕停彻底决定饶他一命的原因。

    但就在缔结特组织彻底被摧毁,一名余党也为留下,上行星为剿匪功臣举办庆功宴的那个夜晚,解燕停也悄悄地去了,他竟然看见那只银灰发的雌虫朝另一名雄虫笑了,那是一种温顺而满足的笑容,虽然短暂,却令对面的灰发雄虫立刻红了脸颊……

    解燕停知道这只雄虫,名字叫津,高等雄虫,来自第五星,对却戎的喜爱溢于言表,只要却戎没有去前线剿匪,他就会时常出没在却戎附近。

    因为缔结特已经覆灭,你认为你已经为解雁行报了仇,无愧于心,所以准备开展新生活了吗?

    这才多长时间,你就移情别恋,看上别的雄虫,用我弟弟以命换下的命,去享受别的雄虫的宠爱与仰慕。

    却戎,你真该死……

    解燕停头一次解开伪装,在那个乌云遍布,无月无星的深夜,在蓝星别墅原属于解雁行的房间内,用自己真实的面容看向神经衰弱惊恐万分的却戎,语无伦次,又满怀恨意地告诉他——

    “你的命是解雁行给的,你永远都只能属于他,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却戎,为什么你还活着,解雁行却死了。凭什么解雁行死了,你却还好端端地活着?!”

    “我恨你。”

    ……

    在别墅外的庭院内,解燕停遇到了等待多时的荒游。

    黑暗中,一对发亮的绿瞳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们的相遇最初还算浪漫,是解燕停从小到大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蛊惑,度过了一个美妙又放纵的夜晚。他其实并不介意这段一夜情有后续,甚至还在清晨醒来时看着床边的男人,稚嫩又青涩地想着这名漂亮的长发男子会不会久经花丛,经历繁多,他贸然求联系方式,会不会被嘲笑是个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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